本该避退的叶子玉却俯身向前奔跑,手腕拧转,铁剑化御为刺,剑尖微微翘起,像条吐信的白蛇,化作一道寒光从即将合拢的铁臂穿过,笔直的钉在战甲右眼晶片上。
世人皆言,唐国千战甲无坚不摧,自出现在战场后,为唐国扫平诸国、一统大业立下赫赫功劳。但世人却不知为了保证视野清晰,面甲眼部晶片由精工巧匠不停打磨,以确保晶片通透可见,也就导致了质地脆薄,无法抵挡重击。
别人不知,但叶峥却在闲暇时与叶子玉兄弟二人提到过,“乌木甲之弱点,一在眼、二在背,攻眼为上。”
“那背部?”叶子玉问道。
“只能用水滴石穿的笨办法,待到千战甲背部晶石灵力耗尽,自然不攻自破。”
“白雪、金晶、宁赐甲呢?”叶飞羽再问。
“白雪甲之上,对披甲者要求太高,不可一概而论。”
水蓝色的晶片应声而碎,化作锋锐碎渣,连同剑尖狠狠刺进朱镇军的右眼之中。
几乎同一瞬间,两只挂满倒钩的铁臂撞向叶子玉的背部,传出金铁交击之声。
叶子玉重重倒地,就势从乌木甲胯下钻过,倒退两步后,吐出一大口鲜血。
若不是提前在衣袍中穿戴贴身软甲,怕是现在已重伤不起了。
千战甲在身,现在的朱镇军已近乎一名初阶灵士了!
被芦苇包围的空地里出现刹那间的寂静,叶子玉擦拭着嘴角鲜血,看着右眼钉着一柄铁剑的乌木甲安静转身。
纵使被铁剑贯穿眼眸,朱镇军没有发出一丝惨叫和哀嚎,而是握住铁剑,发出一声轻嘶后,铁剑被拔出,露出了血肉模糊、嵌着几片蓝色碎渣的眼眸。
叶子玉打了一个冷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冷冽冬日。
失去铁剑,叶子玉好似失去了最大的依仗,颤抖着起身,转身又向着芦苇荡中跑去。
同样熟悉附近地形的朱镇军知道,若是让这小子逃出这片草丛,跳入不远处的野湖中,乌木甲的机动性将大打折扣,届时叶子玉有极大可能逃出生天。
忍受着剧痛的朱镇军紧随其后,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狞笑,“还以为你有多大长进,不过是一只胆子大一些的鹌鹑罢了。”
月至中天,时隔一年,猎物与猎人的角色好似从未改变。
被一记重击的叶子玉速度明显降低,转眼间已被朱镇军追上,突然间一道干涸的沟渠横亘眼前,叶子玉一跃而起跨过沟渠,继续逃窜。
朱镇军一跃数丈,宛若飞燕在空中向前滑行,虽未落下却已至叶子玉上方,下一瞬间就可穿过柔软芦苇,将这只鹌鹑碾压成泥!
三丈、两丈、一丈。
叶子玉一边豕突狼奔,一边默念着距离,直到脚步透过落叶传来一种微微陷入的感觉,虽不明显,叶子玉却精神一震。
到了!
与此同时,感受到背后劲啸的风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朱镇军已近在咫尺!
叶子玉脑海一片空白,生出了一种咫尺天涯的荒谬感觉。
绝望的情绪涌入胸腔,仿佛要将心脏从喉咙中挤出。
一年来,叶子玉偷偷玩命练剑,步步为营算计,摸清了朱镇军的巡逻时间、拒马关周边地形,甚至设计了诸多埋伏,但是在朱镇军穿上乌木甲的那一刻,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叶子玉只能放弃诸多机关,选择最下策的贴身肉搏!只是勠其一眼,已是做到了极致。
看着身前一丈微微隆起的枯草堆,正是叶子玉他们为朱镇军准备的最后坟堆。
一丈之距,生死之差!
二十三年的平凡人生,冬日雪地的刻骨之恨,对那个女人的深沉怨怪,以及对父亲口中精彩灵世的无限向往,在下一瞬间就将幻灭成空。
绝望之时,叶子玉抬头看了眼夜空孤悬的冷月,上面突然多了一道浅淡裂痕,仿佛发出了一声狞笑。
叶子玉眼前一片空白,体内骨骼、血肉被一股磅礴伟力撕扯得分崩离析,化作千万白色流萤汇聚一处,遁入虚无。
时间只过了一瞬,叶子玉却跨越沧海桑田,穿过万古岁月,停留在虚无之中,没有方向、没有光明,仿佛要将他的微弱念头永世囚禁。
直到一道宏大威严声音在耳畔炸响。
“肉身终将幻灭,意志到达彼岸。”
蓝月透着一股狰狞,冷冷注视人间,一条由万千流萤凝聚而成的‘丝线’从九天垂落,好似冷月滴落人间的一滴眼泪,又好似一条坚韧纤绳,将冷月拉向灵世!
堂前乘凉的老张无意间扫过冷月,竟真似长大了几分,不禁打了个冷颤,“亲娘咧,这轮月亮真和咱家俏俏的臀瓣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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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叶子玉再次睁开眼睛,漆黑眼眸竟化作浓郁紫色,内里有无尽星尘流转,仿佛将浩瀚星河囚禁其间。
眼前一切变得格外清晰,就连地面上快要腐烂的落叶脉络都历历在目、触手可及。
叶子玉死死盯着前方,鼓起的落叶堆成了难以跨越的天堑!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到【彼岸】!
朱镇军轰然坠落,溅起腐叶和稀泥。
本该像一只鹌鹑惨死脚下的叶子玉身体开始褪色,像是融入土地,杳无踪影!
朱镇军豁然抬头,诡异一幕让人头皮发麻,叶子玉在一瞬间跨越一丈距离,诡秘紫眸冷漠盯着朱镇军,令人心神俱颤。
躲在厚重的乌木甲中也不能给予他丝毫的安全感。
失神一息间,厚重乌木甲难以控制的向前滑坠,由精铁锻造的战靴陷入泥泞之中。
是沼泽!朱镇军瞬间回神,正要挣脱泥泞,旁边突然飞出一道黑影,仿佛一只硕大的青蛙,四肢张开,双手紧紧抱住战甲脖颈,双腿死死盘住腰间。
正是埋伏已久的疤脸男子——王定坤!
战甲重量骤增,开始加速向沼泽深处陷落。
朱镇军不愧是拒马关第一军士,深陷险境依然镇定如常,并未徒劳挣扎,而是一手保持平衡,尽量减缓下落,另一边曲臂向后狠狠挥去!
锋锐倒钩如利刃,刺进王定坤腰腹。
一下、两下、三下!
随着獠牙不停拔出刺入!
王定坤腹部鲜血如泉水涌出,顺着冰冷战甲流入漆黑沼泽。
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四肢却依然紧紧扣住。
在极短时间连刺九刀的朱镇军,仅仅被淤泥盖住了腰部,而王定坤却已奄奄一息。
当眼前时空转换的叶子玉回过神来,却看到王定坤的双手被铁掌狠狠揉碎,魁梧身形无力仰倒,重重砸在淤泥之上。
就在朱镇军要掰断王定坤双腿,趁机脱困时。
叶子玉目眦欲裂,带着一丝疯狂飞身而上,一手死死搂住脖颈,另一只手从背后抽出一柄匕首,再次从朱镇军右眼扎入!
叶子玉一边大声呼喊,一边抽刀、刺入、抽刀、刺入,周而复始,就如同前一刻的朱镇军!
“小绿!”
直到一声微弱的呼喊,才让陷入疯狂的叶子玉抽离出来。
叶子玉手忙脚乱地将王定坤从泥沼中拖出来,右眼被匕首刺透的朱镇军早已没了生机,乌木甲缓慢陷入沼泽,只剩下一个头颅高出泥泞。
“老王再撑一下,我背你回镇子。”叶子玉撕下衣襟包住王定坤满是窟窿的腹部。
“给我上支烟,别说你小子没带。”王定坤安静躺在泥地上,嘴角不停溢出鲜血。
在叶子玉手忙脚乱的掏出怀中香烟、火石时,王定坤安静道,“狗日的私塾先生,给老子起名王定坤,什么寓意鼎定乾坤,我一个小老百姓,哪压得住这么大的名字。”
“小绿,你说我要是改名王二狗,是不是就不会死了。”王定坤仿佛被自己逗笑,笑出了眼泪。
叶子玉终于点燃香烟,放入王定坤嘴中,却已没了气息,香烟无力燃烧片刻,尚未过半就自行熄灭。
叶子玉肩膀颤抖,渐渐伏下身子,低声呜咽,尚未飘远,就被芦苇摇晃之声遮盖。
冷月寂寂,戏谑地看着人世间的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