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老百姓大多戏言,这马头镇估摸着是祖上流放之地。只是小镇税赋不重、律法宽厚,时间一久,老百姓也就习以为常,不再试图触碰这条铁律。
虽然地处偏僻,但拒马关一贯军纪严明,关隘上的篝火彻夜燃烧,不时有士兵巡视,就像是一头匍匐在芦苇荡边的凶兽,日夜注视着山林那边的小镇。
此时城墙上,一位锦衣男子负手而立,身后数名披甲军士恭敬伫立。
锦衣男子眺望山林那头渐渐沉寂的马头镇,忽然伸出右手,指尖冒出白色焰火,向着帝国籍籍无名的小镇方向摇曳,不过两息之后就骤然熄灭。
灵士!
陪同军士都是小镇周边乡民,虽也曾听闻外界灵士繁多,有通天彻地之能,但马头镇及周边小镇大抵太过偏僻,不仅没有土生土长的灵士,连外来灵士都极其少见,看向锦衣男子的目光中自然带着一丝敬畏和艳羡。
男子剑眉星目,自带一股贵气,自语道,“马头镇不愧是帝国边境八大秘境之一的窃灵小镇,只是靠近,就消磨了一成灵力,真是恐怖。”
“不过那偏远郡城二流家族的庶子,被馅饼儿砸中,领命执掌小镇城防军,每年回京述职,都是军部中将以上的大佬接见,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想我林家耗尽人脉,才捞了个拒马关守将,传言那庶子与帝室贵人有交情,估计确有几分可信。
名为林栋,出自京城望族林氏的男子声音低微,刚出口就被远处芦苇起伏的声音淹没,无人可闻。
“狗屎运也快到头了。”
林栋轻轻碾动手中信笺,上书七字,“杀叶峥,取而代之。”
忽然间,一坨黑色牛粪如一道箭矢,从芦苇荡中射出。
林栋侧身躲开,牛粪便砸在身后军士盔甲上,粪渣四处溅射,一股恶臭飘散开来。
“拒马关的孬货,今晚小爷给你们加个餐。”
“怎么回事?”林栋皱眉问道。
“回林上尉,是小镇城防军的叶家小子,这两小子自从鸣蜩之月,隔三差五就来丢牛粪,碍于城防军叶上尉的面子,我们也不好与他们计较,林上尉您回京述职三个月,时间上恰好错开。”
林栋挥袖扇去渐渐飘散的浓烈臭味,冷道,“面子?叶峥一个不入流品的小小庶子,有何面子?”
“听闻叶家二子虽然整日游手好闲,却从不逾矩,可知原因?”林栋扫视场间军士。
众人讷讷不语,一位魁梧男子越众而出,“回叶将军,应是冲我来的,一年前,我带队巡山时,与叶子玉他们发生冲突·····”
详细听完事情经过,林栋隔空点了点男子,“我知道你,朱镇军,拒马关膂力第一、军功第一、威望第一,可惜是马匪罪民之后,一直未能由士入尉。”林栋似笑非笑的看着朱镇军,轻轻将手掌放在男子脖颈间,未等反抗,便骤然发力,轻松将男子举起。
众人大惊失色,垂头不语。
“朱镇军,你的武力在我眼里不值一提,真当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在军中勾连一批罪民之后,以巡山为名,实则杀人取乐、充当军功?”
朱镇军倒也硬气,尽管脸庞青紫,难以喘息,却不曾求饶,而是四肢松散,闭目待毙。
林栋将从军多年手染不少无辜鲜血的朱镇军丢掷在地,“是个汉子,今天本将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杀了叶峥的两个小崽子,免你死罪,我还会向军部举荐你提任拒马关副将,待我他日回京,你便是下一个主将。”
朱镇军单膝跪地,并未说出誓死效忠的感激言语,咧嘴狞笑道,“将军放心,就算不当副将,朱某今日也要将两个小崽子的头给拧下来。”
这些年也曾多次入山擒杀马匪的林栋心头微颤,单手就能击杀的朱镇军竟让自己生出一丝威胁,心底涌出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杀意。
“明月挂空秋晴朗,拒马关上尽娇娘。”见关上数人又像往日一般无动于衷,叶子玉干脆直接走出芦苇荡,叉腰高呼蹩脚打油诗。
“我听闻拒马关主将林上尉是帝都大族子弟,有首拙作送给将军。”
“汝林见斧分双木,汝妻见汉分双腿,兄长大气弟同乐,头顶绿帽难割舍。”念完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拒马关上众人脸色怪异,看到林栋脸色阴鸷,纷纷低下头来。
林栋冷冷盯着叶子玉,“牙尖嘴利,希望叶峥看见你的头颅时,你还能作诗。”
“朱某这就去收拾他。”说罢就要走下城墙。
“稍等。”林栋让副将带领一众军士抬出两部精铁铸造的大箱子,“带上一个信得过的兄弟,穿上征字军精锐才能够披戴的战甲,去把他们的头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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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生死时面无表情的朱镇军眼中火热,迟疑问道,“是千战甲?”
林栋掀起木盒,露出摆放整齐的臂甲、背甲和就连眼眶处都镶嵌着打磨剔透晶石的面甲,“千战甲作为我唐国国器,分乌木、白雪、金晶和宁赐甲,前三种以材质、符文、威力区分,自宁国师首制成功后,已将工艺传承军部军备司,可成建制炼制,而第四种统称“宁赐甲”,为宁国师亲手炼制,穿戴灵士可拥有类似血脉神通,有脱胎换骨之效,百年间仅有十甲传世,除五百年前攻打大隋八荒城时,两位北伐大将军穿戴游龙、墨石两甲现世,其余八甲至今未曾露面,世人皆猜测被皇室视为禁脔雪藏于东唐帝宫。”
“这两甲虽然只是最普通的乌木甲,为了得到它,我在军备司的堂叔那耗费了不少口舌。”
林栋言语中带着自得,毕竟作为大唐国器之一的千战甲,每一副都登记在册,每年由各地上报维护、战损情况,一旦出现记载不实、下落不明的情况,被刑部监察司查实,校级以下军官可无需上报,就地问斩。
看一个成建制部队在军部地位高低,千战甲配备比例和成色,就是最直观的判断标准。
唐国各州军中一把手回京述职碰头时,说的最多的一句糙话就是,“你他娘的军中一副金晶甲都摸不到,跟我废什么话。”
待朱镇军唤来军中好友,分别由四位下士为二人披戴战甲,虽名为“乌木”,但却是由百炼精铁锻造而成,仅一块臂甲就需两人合力抬起,不禁想到若是全部披挂在身,怕是寸步难行吧。
朱镇军站入人形铁架,被不知名皮革包裹全身,安静看着一块块腹甲、背甲嵌入铁架中,上面镌刻着诡秘符文,有淡淡萤火流转。
待最后一块面甲覆盖后,战甲内里响起‘咔咔’的机括咬合声,符文尽数亮起,直至面甲两块眼部晶石变成通透蓝光。
刚才还觉沉重的战甲此刻变得轻若无物,朱镇军握拳,拳甲随之攥紧,一股从未拥有的力量喷薄而出,让他有了与灵士林栋一较高下的冲动。
此刻林栋看着关隘之下像猴子上蹿下跳的叶子玉,骂了足足一刻钟,硬是没重样,提醒道,“乌木甲的背部能量晶石只能支撑半个时辰,速战速决。”
一般而言,乌木甲在战场上足以支撑一个时辰,只是考虑到窃灵小镇的诡异之处,林栋估算着这两副乌木甲只能撑到半个时辰。
看到朱镇军披上老爹口中经常念叨的千战甲后,叶子玉心头一颤,将最后一坨牛皮纸包裹的牛粪丢掷出去后,立即退入芦苇荡。
平缓起伏的芦苇荡里泛起一道涟漪,迅速远去。
两架形似乌木的漆黑战甲径直从数丈高的关隘上一跃而下,砸出两道浅坑后,弹射着冲入芦苇荡,所过之处芦苇秸秆纷纷断裂,飞絮纷纷扬扬,尚未落下,两方距离就已悄然拉近。
“哥,要不让那位出手?”紧随其后的叶飞羽在看到千战甲后,神情凝重,问道。
兄弟二人轻灵的穿行在芦苇荡中,虽无路径,不知夜间走过多少次的两人总能轻巧躲过横生枝杈。
听着后方渐渐逼近的草木碎裂声,“杀个马匪而已,不用这么麻烦。那个女人不欠我们,我们不需要她的施舍。”
叶飞羽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劝。
不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水流声,叶子玉精神一震,双指附于嘴边,发出尖利口哨声。
一条拇指粗细的铁链骤然绷起,堪堪挡住奔跑中的朱镇军,朱镇军速度不减,直接撞了上去,两边埋伏已久的四人随着铁链向前滑行。
朱镇军嗤笑一声,“不自量力”。双手攥住铁链突然发力,铁链应声而断。
“你去把他们揪出来,全杀了。”朱镇军吩咐完后,便继续拔腿狂奔,落叶里埋着的捕兽夹尚未合拢,就被朱镇军全部踩碎。
和朱镇军出自一个山寨的军士向一侧跑去。
当朱镇军穿出繁芜茂盛的芦苇荡,眼前豁然开朗,走入一片空地。
空地中间一位男子安静等待,正是叶子玉。
而叶飞羽已不知去向。
叶子玉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乌木甲,笑眯眯道,“你该死。”
见叶子玉手里拿着一把小镇城防军的制式长剑,朱镇军嗤笑道,“老子早就该死,可照样活得好好的。”
说完,朱镇军一跃而起,双手合抱重重砸向叶子玉。
望着如同天外陨石坠落的朱镇军,叶子玉挥剑上撩,铁剑与臂甲上的倒钩碰撞出火花,叶子玉借势侧身,未等战甲落定,翻身一脚狠狠贯在战甲腰部。
战甲不过微微摇晃,叶子玉却蹭蹭向后退去,待止住去势,又迅速挥剑而上,躲过重拳,一剑刺在腰膂处。
战甲略显臃肿,但朱镇军腿脚迅疾,未等叶子玉抽剑退去,一脚如同攻城木一般,狠狠撞向叶子玉,虽然被横剑挡住,一股巨力硬是将叶子玉踢飞了出去,落定翻滚数圈后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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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镇军微微错愕,仅是片刻交锋,就已看出面前的叶子玉与那年雪地里瑟瑟发抖的鹌鹑判若两人。
待叶子玉起身,持剑而御,朱镇军已踏步逼近,双臂合击,就要将叶子玉的头颅撞成一滩烂泥!
是块习武的料子,不过可惜了!
乌木甲如同一辆冲锋战车,裹挟着一往无前的威势撞向叶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