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隔了数层半透明的肉质组织,能看清的细节仅限于此。
范宁的肺快炸了。
脸上覆盖着很多碎肉和黏膜,很难受,但拨开也无用,这里一点氧气都没有了,范宁感觉自己在憋气潜水,而且是已经耗光了近乎全部的肺活量的那种。
范宁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划开,伸头起仰望那一头浓密的羊毛卷发型,带着不苟言笑又富有深意的神色,作手持乐谱状的中年男子。
......
......
......
小主,
这,就是文森特或范辰巽的合作人?
神圣骄阳教会的初代圣者圣塞巴斯蒂安?
这可能吗?
或许参照于其他所经历之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
“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
范宁的喉结在动,随着音节逐词张嘴,试图吐出这个名字,足足努力了几次。
但除了嘶哑的嗫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接着,他又在巴赫画像所持的那张白色谱纸上,看到了一个淡金色的符号。
横直的不规则的四道折线,就像音乐的四部和声进行,或是一段四声部复调音乐的旋律线。
“无终赋格”......
巴赫就是见证之主“无终赋格”!
他不是“掌炬者”,他是“父亲”!
按照“格”的定义,后者好像的确更符合世人的认知......范宁的手臂在隐隐颤抖,他好像知道d小调的“神之主题”是什么了,也知道巴赫是凭借什么晋升了见证之主,晋升后的神名为何该如此表述了!
肖像画在逐渐褪色变淡,那张带着淡金色见证符的谱纸则反之愈发凸显。
最后,化为一本薄薄的羊皮册子,从画面之上掉落了下来。
范宁将它接起。
「Die Kunst der Fuge」
《赋格的艺术》,后世编号BWV1080,作者的亲笔手稿,压制‘旧日’残骸污染的关键之物。
巴赫创作生涯中的最后一部作品,不为任何指定乐器而作,仅表现纯粹抽象的音乐关系。
也是穿越前的范宁最后在音乐会上听到的那次现场!
“神之主题......的确也只有它的主题配得上如此称谓。”
22条千变万化的赋格曲,尽皆基于一条极为简单的d小调主题发展而来,以有限的素材和灵感,发掘出了对位法写作的所有可能性。
最重要的第22条终曲,仅仅处于未完成状态,就已经让巴赫穿过了穹顶之门,如果说写完的话......
为什么会未完成呢......
这座灯塔......F先生千方百计想渗入的灯塔......坐落在失常区深处,与“X坐标”隔岸相对的灯塔......
在解答了相当多的困惑后,范宁不再能去思考由此衍生出的更多困惑,他的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黑斑幻觉,在窒息的状态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划开了已经完全褪色、只剩一张干净亚麻布的画框——
嗤!!!
里面露出了一扇好像是彩窗状的事物。
他没有细看,直接撞了进去,跳了下去。
呼吸突然一瞬间通畅了,但是,体力已经油尽灯枯,仅仅不到两米的高度差,他先是双膝跪地,然后侧身完全跌倒。
扑通!!
“哈哈?...哈哈...哈哈哈!......”
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裹着厚厚黏液的范宁躺在地上,先是讶然的笑,再是身心俱疲的笑,最后是彻底释然的笑。
“......罗伊也祝愿您此行顺利......很多时候,在远行终点等待着人们的,没准就是自己早已相逢的事物......依我看,重新发现自我的过程说不定就是‘朝圣’的意义呢......”
在阿派勒战区开设告解室时,罗伊小姐最后的那句祝愿,想不到以这么一种离奇的方式实现了?
远在北大陆为了旧日交响乐团的人员招募而进行“梦境面试”时,所意外发现的外界那层厚厚的不明生物组织......
范宁的心脏在重重跳动,意识陷入无边的晦暗。
被扭曲崩坏的千疮百孔的记忆亟待重新愈合,秘史千头万绪,纠缠虬结,重临失常区的天国也许是更远未来的注定宿运。
但至少在明日,他将回归尘世。
现在,他累了,眼皮失去控制地逐渐合拢。
金色的氤氲雾气、色泽闪耀的管风琴、整齐的长条红木椅、摆满蜡烛架的廊台、饰有弧形石膏线的廊柱、植物纹样的厚重垂帘、透出微光的穹顶天窗......
最后一刻,范宁的视线在指挥台上归于闭合的黑暗。
那里静静插着自己此前从“裂解场”底部向“后室”扔出的指挥棒。
朝圣告一段落。
这里是启明教堂。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