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郊外墓地一样的死寂,一百来位教授、委员和公民代表面色凝重地坐在桌边。崭纸屡次要开口,都被自觉不妥的想法咽下。他的光头在生物能源灯光的注射下闪着亮光。这人一会站起一会坐下,他的秃头反射灯光的角度也就随之变化。那片高光一会像匹烈马,一会像只雏鸟,一会在云端飞舞,一会在光里疾驰,仿佛包罗世间万象。
之所以要讲述的这样详细,是因为阡正入神地盯着它看。会议助理忘记在会前关掉今天的晚餐新闻播报,因此琳琅的甜美声音自然地来到各位与会者的耳朵。崭纸一听请来的嘉宾是胡夫曼,就不太痛快——之前卓娅说过,四十八对一,要么留下002,要么留下其他四十八个,这种抉择,本来就让大多数人偏向于抹杀002,还请嘉宾宣传,那不是把002架在火上烤吗?
他很想关掉这个新闻投屏,然而支持珀利少爷的大有人在,他们拦住他的动作,要求把新闻听完,再开讨论会。所以,珀利少爷一边与某位女子(不知道是妻子还是情妇还是什么特殊工作者)欢闹时说的几句话,全须全尾地被所有投票人听见。会议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呃,尴尬的空气。
一个叫嚷最欢的投票人正在为珀利少爷拉票,听到刚才那话,简直觉得自己一张老脸被狗吃了。
阡坐在几乎最下手的位置,远远看着老师主持会议,观者已经为他感到无比难堪,更何况是崭纸自己呢?
“呃……诸位。”崭纸思虑良久,终于开口。
他们停下窸窣的讨论,纷纷把目光转向他。
崭纸咂咂嘴,摸两下自己的光头,叹口气,认真地说:“各位公民代表,各位同事,各位已经为纸盒计划奉献出青春乃至将献上生命和子孙的、委员会最忠诚的公民,我不想瞒着大家,之所以请大家来开会,是因为乌里扬诺夫的曾孙女卓娅来到这里,解决之前002视野里发生的奇怪事件。我们也请来其他几位在智脑领域的知名人士来评估,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要么永远切断002与我们的联系,也就相当于抹杀他。要么,切断其余48个载体的联系,免得来自002那里的不稳定因素随时会拓展污染。我个人来看,是认为002目前的表现最好——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竹纸女士早就知道这个选择,她痛苦地倚靠着桌子才能不摔倒。002的人格塑造者是她在战时领养的孤儿。就像阡对于崭纸一般,那孩子对竹纸来说就像自己亲生的。
他愿意参与计划,就是做好了被抹杀的准备——像卓娅师兄卡温那样,只为载体提供学识的,当063被抹杀之后,人格提供者会失去这部分知识,随时可以重新获得。对于几乎所有载体来说,他们都不是用某一个人的生命力和人格来建造的。而002,他是唯一一个,完全由另一个活人塑造的载体。
他们为他植入的话剧演员职业,为他植入的保守派经历,全是胡编乱造。这只是为了让他更好地忘记自己本来是谁。本来如何在战乱里失去家人,本来如何被委员会分派给善良的竹纸教授,认她做母亲。他要先忘记自己一切的社会联系,变成一张人际交往意义上的白纸,而保留他的机敏、勇敢、仁慈、果决和种种为人称道的品质,他才能更好地适应被植入的身份,才能更好地呆在那个陌生世界,才能按照纸盒计划希望的方向发展自己,才能在一切意义上变成比帕西瓦尔更加合适的领袖。
现在卡温还和其他塑造者们一样,躺在委员会生命维持舱里,在生和死之间的状态保存着。002的消逝,等于给孩子和母亲同时宣判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