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西尔弗本人都愣住了。
他的心脏,已经在麻木里,痛到裂开了。
“这就是,你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终于憋出来的屁么?”席德猛地睁开了眼睛,抬眸看向了他。
对方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刻薄。
只是又平淡极了。
好像根本就不在乎。
意识到了这一点,伯利恒大公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冰冷的四肢根本不听他本人使唤。
他不知道自己是得了什么怪病,此刻口腔里似乎全是铁锈的腥气。
“好啊,我没有意见。那你现在就滚吧,今天太阳落山之前就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然后……”
“然后你就永远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们没必要再见面了。”只听面前的炼金大师,克制又冷漠地对他说着。
就像在应付那些无足轻重的觐见贵族。
在西尔弗视野之外,席德放在桌面下的指尖已经掐破了掌心。如果云魏还在此处,就能清晰地觉察到,整个房间里的元素都在剧烈地碰撞、湮灭。
但是,西尔弗依然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在说出那般绝情的话后,他竟然还敢哀伤又绝望地,盯着自己决心舍弃的伴侣看。
席德顿时怒不可遏,“你是聋了么?我让你滚——”
“滚啊!”
最后一个词组,炼金大师居然罕见地爆了粗口。
在这声呐喊里,他仿佛用尽了全部的理智与克制,声嘶力竭且走了调,只能胸口抵在桌前大口地喘息着。
可是,西尔弗还是一动不动地赖在那里,仿佛势必要将他的难堪尽收眼底。
席德的理智,彻底绷断了。
他猛然召唤出了一道电蛇,径直朝着西尔弗的面门掷去。
即使立即被触发的炼金道具,抵御了来自法力的冲击,随着穿过护盾的酥麻感传来,伯利恒大公还是应声倒地。
随着电路连通,暗紫到发白的电流霎时就击穿了两人之间本就稀薄的以太。
滋滋的爆鸣声后,西尔弗身上数不清的炼金道具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层次炸开,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光景,还发生在炼金城的地牢里。
只是这一次,席德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不再跟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对方是他的丈夫,也是他的此生挚爱。
每一个瞬间里,都有数以万计的财富直接报废,化作飞灰。
每一个停顿下,都有不尽缠绵的热爱粉碎收回,义断恩绝。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整个书房里的空气都难闻至极,就像传说里遍布硫磺的地狱。
最后被破除的恒固法术,是两人都记忆深刻的『威严之幕』。
那曾经寄托了无比庄严含义的法术,在炼金大师的暴怒之下,毫无意外地化作了一滩难闻的黑水。
灵巧的电蛇回缠在了席德的小臂上,它凶残地吐着重紫的信子,就待发动最后致命的一击。
席德昂首,他缓步来到西尔弗的身前,睥睨着倒伏在地的男人,“滚吧,尤利乌斯。念在过往的情分上,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
他努力地端出上位者的姿态,灵魂却早已低贱到了尘埃里。
看着已经快要不省人事的西尔弗,席德终究还是没能捺住心中强烈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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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愤恨地盯着对方,恨声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睛,尤利乌斯。你真的……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他此刻绝望的心情,又哪是“失望”两个字可以概括的呢?
他自己仿佛已经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不对,他自己本来就是残缺不全的。
明明是被对方一点一点地粘补起来,重新变得逐渐完整,却又在修补好的那一刻,被对方亲手摔得粉碎。
这本就是炼金术里『等价交换』的基本原则,他又哪有什么资格去怨恨对方呢?
如果知道爱上一个人竟然是这样的痛苦。
如果一切的时光都可以倒回重来——
那他绝对不会涉入爱河半步。
此时此刻,席德无比强烈地憎恶起了自己来。
他只觉得,毫无保留地向对方付出了一切的自己,仿佛就是世间最廉价的贱物。
剧烈的反胃感就像潮流,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晕眩,他快要呕出来了。
“桀桀桀桀……”西尔弗居然还在垂头低笑。
席德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去,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只见对方的嘴角分明渗出了血迹,却依然还在猖狂地笑着,“呵呵,哈哈——咳!咳咳!”
本是低沉的笑声,转瞬又被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盖过。
带着浓烈血腥气的干咳,听上去就撕心裂肺。
而席德无可救药地立在原地,因为直到现在,他依然还会为对方的身体心疼不已。
或许,海恩斯说的不错。
从本质上讲,他自己就是魔鬼变的吧。所以注定要与疼痛、破坏、毁灭为伍。
席德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摆出什么表情,他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只求西尔弗为他留下最后的体面,而他只能一动不动,坚持撑到对方离开。
西尔弗终于止住了咳嗽。
对方喘着浊重的粗气,就像朽烂的风箱一样,“失望?哈哈哈哈……”
席德垂眸,悄然撤去了手上的电蛇。
“别说了,让我们好聚好散……算我求你了,好么?”他听见自己这样哀求道。
这是相当新奇的体验。
就像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自由自在地腾空而起,不知想要向着何处飞去。
西尔弗艰难地抬起头来,止不住地冷笑,“哈哈哈哈,你凭什么指挥我,咳……”
“我说的,难道不就是,不就是所有人,所有人都希望我做的事情么!”
满面尘土的伯利恒大公咽下了喉头泛起的腥甜,不管不顾地痛声道:
“不然呢?”
“不然呢……我这么一副身体,还能陪你,还能陪你多少年?席德……”
“席德……”他失神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名字,又低声笑了起来。
可那笑声根本就不欢乐,全然被浓郁的忧伤浸满了。
“席德,你是高高在上的黎明,而我……我和你截然不同,我只是阴沟里等待蒸发的臭水罢了。”
“咳,你可能还能再活五百年,哪怕四百年过去,也依然是现在这样……”
“依然像现在这样,只要一眼,我就已经……已经彻底沦陷了。”
“我不可能那么自私,咳,不可能,耽误你一辈子。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席德——”
“你少说两句,尤利乌斯!”早已泣不成声的席德,此刻高声命令道。
他什么都明白了。
可又正是因为他懂他,所以,他已经彻底混乱了。
隔着被泪水打湿的眼帘,他将各系的治疗术,胡乱地朝着男人身上拍按着。
然而,西尔弗却话锋一转,“可是,这些,刚刚我说的这些……统统不是我的真心话。”
西尔弗顿了一下,而席德也愣在了原地。
炼金大师诧异地望着丈夫靛色的瞳孔,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脑子转不过来。
只听对方低笑道:“呵、呵呵……你是那样,那样的好,我又怎么甘心,放任你以后爱上别的男人,又与另外的混蛋,共度一生。”
西尔弗咬了咬牙,自暴自弃地,向面前的爱人剖白了自己最阴暗的心思——
“每思及此,我便痛不欲生。”
“我只想着,如果我死了,你也能……也能陪我去死。”
“就是这样,席德。我糟糕透顶!可是,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
就是如此。
他本就残废、孤吝,偏偏自私至极,甚至妄想着席德陪他去死。
当他自己明白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在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斗志。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份感情,还能不能称作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