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残

坐在马背上的伯言见状,刚欲高声喝令车夫停车,然而还未等他开口,便看到戚福敏捷地翻身下马。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略显破旧的棉衣,在掠过路边的稗草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只见戚福迅速蹲下身子,伸出双手,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谷粒一粒一粒地拾起,放进自己的前襟之中。

傍晚的微风轻轻吹拂着,吹散了戚福束起的丝绦,不经意间露出了他后颈处那道犹如蜈蚣般狰狞可怖的疤痕。这道疤痕,正是那时被那位护子心切的匪首妇人用锋利的柴刀所留下的印记。

秋阳宛如一位神奇的画家,用它那金色的画笔轻轻地涂抹着大地,将原本枯黄的野草瞬间镀成了一片片耀眼的碎金。放眼望去,那条绵延不绝的土路如同一条灵动的蛇,在高低起伏的田垄之间蜿蜒前行。

伯言身骑骏马,英姿飒爽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手中的马鞭不时挥动,鞭梢如闪电般划过道旁那些已经枯黄的毛尾草。随着这轻轻一扫,细碎的草籽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入深深的车辙之中。

他微微眯起双眼,极目远眺,只见远处的天空中升起了几缕淡淡的炊烟。那是寨落中的人家正在烧灶做饭呢!青灰色的烟柱袅袅娜娜地升腾而起,仿佛是大地与天空之间的神秘纽带。然而,秋风这个调皮的孩子可不会让它们如此安静地存在,一阵轻风拂过,便将这些烟柱肆意地拉扯、揉弄,直至它们消散在那澄澈如宝石般的天幕里。

跟在后面的俘虏们则显得有些步履蹒跚,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松软的田埂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草鞋底早已沾满了新翻出来的褐色泥土,仿佛给他们穿上了一双独特的“泥靴”。其中有个年轻的俘虏,不经意间伸出手去轻轻拂过那齐腰高的野草。沉甸甸的野草穗温柔地擦过他的掌心,带来一丝痒痒的感觉。就在这时,两只正在专心啄食的雀鸟受到惊吓,扑棱棱地振翅飞起,在空中盘旋几圈后消失在了远方。

看着眼前这片宁静而又充满生机的景象,年轻人不禁喉咙滚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脚踝,那里还有几日前被铁链磨破后结下的血痂。然而此时此刻,他竟然能够沐浴在这温暖的秋日阳光之下,尽情地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的秸秆焚烧所散发出来的焦香味道。这种平凡而又美好的感受,对于曾经身陷囹圄的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望。

戚福勒住缰绳,马匹喷着白气在原地踏出浅坑。他摘下苇笠扇风,棉袍衣襟下露出半截白净的胸膛。几个落在后头的俘虏加紧步子跟上,布衣下摆扫过带露的野蓟,紫花碎落在泥地上,又被后来者踩进土里。

道旁歪斜的界碑爬满地衣,伯言俯身抹去青苔,"蓟城"两个阴刻字迹便露出来。他屈指在斑驳石面上叩了两下,碎屑扑簌簌落进枯叶堆。远处忽传来几声啼鸣,惊得埋头吃草的驮马昂首嘶鸣,颈间铁条乱晃着撞碎寂静。

队伍里最年长的俘虏佝着背,却把捆包袱的麻绳往肩上提了提。他盯着天际线处隐约的寨墙轮廓,浑浊眼底映着金灿灿的秋阳。有风掠过野草甸,千万野草齐齐低首,仿佛在给这支沾满尘土的队伍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