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独自躺在那,感受着自己沉重的呼吸,渐渐疲倦,正想入眠,又听外面有人说话,却是裴民又来了。
旁人可以不见,锦衣卫是自己的眼睛耳朵没有不见的道理。
裴民一进屋,王笑就支起身,问道:“是开封有消息传来了吗?”
声音嗡声嗡气,像是吹奏乐器被敲了个洞,他自己都觉得费劲。
“禀国公,开封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是齐王殿下召见了卑职。”
王笑又重新躺倒,示意裴民自己说。
“殿下知道了郑元化要水淹开封的计划,召卑职商议,问了一个卑职一个问题,既然郑元化打算一石二鸟,对付山东的同时也对付沈保与复社,我们何不派人去联络沈保,合力挫败郑元化的阴谋?”
“左大人的吩咐是南京那边先不要轻举妄动,准备等我们拿下开封之后再推动舆论,逼复社之人与沈保撇清,把沈保、郑元化一起对付。殿下则认为此举无济于事,应该拉一个打一个。”
裴民只听到王笑沉重的呼吸声,没听到回答,于是又说起来。
“殿下还说,沈保拥立伪帝,确是罪大恶极,但他愿放下成见,以大局为重、优先考虑保全百姓。卑职觉得这是也有道理,想必只要沈保知道了郑元化的阴谋,一则,他不会再给郑元化把柄让其把自己事情栽在自己头上;二则,我们也能借他势,阻止此事,打击郑元化。”
“因殿下与左大人的意见不同,卑职不知该听谁的,所以特来请示国公。”
裴民有些惶恐。
不提左明静、就算是国公也没有齐王地位高,既然殿下都发话了,自己却还要跑来请示国公这事就很……就很什么。
平时所有事都听国公吩咐,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现在忽然头上有两个声音,事情就难做起来。
过了一会,王笑道:“我记得当时你任太平司百户时,小柴禾还只是京城里一个……赌坊老板吧?”
裴民一哆嗦,听得出王笑的意思是在骂自己蠢。
——怪不得小柴禾都当上指挥使了,你还是这样。
他连忙请罪,道:“卑职愚钝!没能想明白其中关键,请国公责罚。”
“南京与开封相隔千里,沈保能阻止得了什么?单独应付郑元化就够吃力了,还要再添一只猪来拖后腿吗?”
“这……”
王笑道:“你给我记住,做事时纯粹一点,把心思放在实务上,别掺杂太多权欲,权欲一多,你看事情就看不清晰了……”
裴民更觉骇然,也不知道王笑这句话是在对自己说,还是要自己转告齐王。
“卑职……卑职……”
“去查一查,最近是谁跑到殿下身边吹风……查到了之后,问问他,是不是以为我起不来了。”
“是。”
“下去吧……有开封的消息就尽快报给我。”
驱退裴民,王笑闭着眼躺在那,觉得有些没意思。
天下间有各大势力,各大势力中又有各个派系……大争中掺着无数个小争,哪怕是人家大宅院中,各房妻妾也要争一争,这很正常,也不可避免。
今天这事,无非是某些人以为自己伤重,心思又活络起来。
以他如今的威势,一句话就能压下去。随手处理过也就不以为意了……
但王笑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的问题,到了左明静这里,却让她犯了难。
她今忽然感觉到,有些事情处理起来,变得棘手了。
比如,因担心关明要来攻打徐州,她前几天下令把城外百姓迁到内城。今天上午询问进度,告诉官吏,若是内城安置不下,可以安置到户部山。
然而官吏却回报“殿下昨夜已吩附下官,把剩下的百姓暂时迁到沛县。”
这种事,迁到户部山和迁到沛县都可以,说不上怎么做更好。
但既然齐王吩咐了,左明静于是点头附议。
“依殿下所交代的做便是……”
然而,接下来竟有好几件事都是如此,包括几件要让锦衣卫做的事,齐王都已事先安排了。有些与她意见相同,有些相左。
“派几个人把陈京辅大人秘密送到山东,勿要让人察觉。”
“禀左大人,此事齐王殿下今早也交代过,卑职正想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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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殿下交代了,依殿下所言便是。”左明静话到这里,把后面的“不必请示我”又咽了回去……
类似这般的对话发生了几次之后,她已经隐隐明白了些事情。
——看样子,齐王身边有人在针对自己,为的还不是在一般政务上夺权,只怕是冲锦衣卫来的。
从别一方面而言,以齐王之尊,想从一个女官手上夺权,更霸道的办法肯定还有很多,能这么委婉已经是很客气了。
这样下去,官吏、厂卫们都知道,自己是应该听齐王的。对方顺理成章就从自己手上抢走了锦衣卫的控制权。
左明静知道,如果自己不交权,甚至只是让锦衣卫去查一查是谁给齐出谋划策,都会给人“这个小女官居然敢查齐王”的印象,
一个小官若敢和齐王争权,不仅可以说是僭越、甚至可以论逆罪了。
这却是一个大难题摆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