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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方以智、侯方域、陈贞慧三个也是看着王笑与陈京辅相谈甚欢的场景,感到一脸茫然。
方以智只觉心里空荡荡的。
他从出生起,骨子里就带着傲气。
论身世,他出生在“一门五理学,三代六中书”的大族,文韬武略、忠贞孝义之士历代不乏其人;
论才干,他学贯古今,博涉多通,早早便有“今天下脊脊多事,海内之人不可不识,四方之势不可不识,山川谣俗,纷乱变故,亦不可不详也”的觉悟;
论人品,京城破时,他被瑞军捉拿,施加酷刑,膝盖都被削到骨头,依然未降,一直逃到南京。这次谋事,他自问一心为的是家国百姓,不含半点私心……
然而,为什么呢?
王笑为什么就看不上自己的策略?
这一次来徐州,到底做错了什么?
方以智低头沉思不已,涌上来的却是巨大的挫折感,似乎想要把他一世为人的骄傲感都轰然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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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府衙。
秦小竺拿了一颗果子给董小宛。
“呶,你吃……说完了文少保,说说那个关盼盼的夫婿、徐州节度使张什么来着,他打过仗吗?”
董小宛有些恭谨地接过果子,道:“张愔倒未曾有过显赫战绩,那是唐宪宗年间,宪宗励精图治,力图中兴,天下也算太平,若要说当时的战端……可以说说李师道,他派人焚烧河阴仓、刺杀宰相,倒有也些故事。”
秦小竺点点头,抚掌道:“说李师道也好。你等等啊……来人,王笑回来了吗?”
董小宛转头看去,外面一个打扮成管家模样、举止却很稚气的女子过来回答了一句,她相貌很漂亮,但说话口音怪怪的。
“嗨,国公没有回来,新来的陈大人家里国公还在呆着。”
秦小竺探头向窗外眼巴巴地看了一眼,低声念叨了一句:“还不回来,真讨厌。”
但她一转头,又把刚才的幽怨抛开。
“快说快说,李师道刺杀宰相,这故事有意思!”
董小宛略作沉吟,心里揣度着秦小竺爱听怎样的故事,于是稍作了些春秋笔法,用好听的声音娓娓道来。
“李师道有两名爱妾,分别叫蒲大姊、袁七娘,李师道对她们恩宠有加,又当成谋士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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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收拾出来的宅子里,陈京辅任家人放行礼安顿,自己却迫不及待从箱子里拿出一张张图纸,就着烛火与月色在院子里与王笑说起黄河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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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方以智那样的大才都没被礼待,这给了陈京辅很大的压力。
——不好好干不行了!
手指在图纸是来回移动,陈京辅滔滔不绝地说着,王笑有些吃力地听着……
说到兴奋之处,陈京辅也渐渐忘了自己眼前的人是堂堂国公,把所有想法都一股脑地抖出来。
王笑听着愈发吃力,不由摆了摆手,道:“陈大人,说得简单点听。”
“是,是……”
“以下官所见,黄河已经到了极危险的时侯,黄河改道南下,已历近六百年……”
“近六百年,筑堤、决口、筑堤、决口,如此反复,黄河已经是一条很高的悬河了,河堤内的河滩高过河堤外的平地三、四丈之多,甚至能达到五丈以上!一经夺溜,建瓴而下……”
王笑抬头看向屋顶,这屋顶不过两丈。
五丈,大概已有十五米高,溃堤有多危险不说,修堤又要花多少银子?
陈京辅叹息一声,又道:“先帝以前,国家岁靡巨帑以治河,一岁花费五、六百万金,然而真实用在河道上的不及十分之一,其余……全被官员挥霍殆尽!”
“及至吴阎王开决黄河水淹开封,这河政便算是完全毁了,一年比一年涝……”
“河政之难,在于循环反复,上游河沙不断冲刷而下,下游愈发淤积,堤越来越高,为祸越来越烈……”
“下官前次上书,实因黄河之患已迫在眉睫,若不再治理,只怕今、明两年内还会出一次更可怕的决口,这件事郑首辅也十分关切,悉次召下官商议,但确实眼下这局面,实在是拿不银子与人力来治理。”
“下官之所以辞官,既是心中失望,也是实不忍见到时的惨状……此事怎么说呢?黄河每年都在决口,但下官说的,是更为可怖的大溃决……”
陈京辅抬着手,一时不知如何形容。
王笑沉思起来,依陈京辅的说法,要想治上游,就得打下开封等地,自己暂时很难做到……
“若是大溃决会怎么样?”
陈京辅想了想,道:“若是如此,不仅是徐州城,只怕整个江北都要成一片汪洋……”
他犹豫片刻,道:“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数百年淤积下来,南河已成悬河,南边河道渐高于黄河故道,若是决口,也可能会出现河水北流、袭卷山东的情况。但这只是下官推论,还需实地……”
王笑忽然道:“我问你,若是人为溃堤,是不是能确保黄河水是会冲向山东?!”
“国公说什么?人为?这……这……这种事,岂有人敢做?谁能担得起这样的千古罪名……”
王笑猛然一个激灵,遍体生寒!
!!
他脸上血色全无,张了张嘴,陈京辅再说什么根本就听不清。
多日想不通的问题在这一刻豁然明白过来……
为什么复社上窜下跳都没被郑党打压?
为什么郑元化会被逼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他是故意的,是故意的……
“担不起,担不起……如果……换别人上来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