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将纸贴在错字上。
他的记忆里,有关父皇的健康时的印象,几乎全部留在了集英殿的那个夜晚。
小主,
剩下的,还能记得的那些,都是躺在病床上,脸型消瘦,面色苍白的那个父皇。
脑海中,那些他亲政后,才知道的事情,也开始翻滚。
“我足跌头痛!”
“我好孤寒!”
这是内臣阎守懃的供述,据阎守懃所说,这些是父皇在元丰七年的十二月,从延春阁走出来时,对其说的话。
冰冷的文字,在赵煦心中,转换成了一声声痛苦、孤独的呻吟。
身为君王,天下至尊。
却在寒冬腊月之中,一个人来到了深宫孤寒的延春阁中。
他头痛、足跌,全身畏寒。
他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可举目四望,整个大内皇城,已经没有可以安慰他,给他温暖的人了。
偌大的宫城之中,他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
就像熙宁之后,他只能一个人,扛起变法的旗帜,一个人来主持变法的局面。
于是,他在孤独和绝望中,来到了延春阁。
那里有着他曾经的温暖和依靠。
曾经唯一一个理解他、鼓励他、支持他的亲人的遗物和画像,就被供奉在延春阁。
慈圣光献曹皇后!
而根据其他内臣的供述。
他们不止一次,在元丰七年的十二月和元丰八年的正月,见到了官家,在延春阁中抽泣。
想着父皇在延春阁中的抽泣,想着父皇,哪怕足跌头痛,却依旧坚持着,为他安排、布局,赵煦握笔的手,开始用力,泪珠开始在眼眶打转。
笔下的字迹,开始变形。
但赵煦抄录不停,认认真真,规规矩矩的抄录着。
脑海中,更多的记忆,如洪水一样奔涌出来。
躺在病床上的父皇。
在帷幕之中,不停点头的父皇。
亲眼看着,被曾经亲近的内臣背叛的父皇。
赵煦的泪腺被湿润,泪珠一颗颗的向下流。
因为,他想起了上上辈子的他。
此时此刻,那个时候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被人带着,到了福宁殿,看到了躺在御床上,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的父皇,却也只知道害怕,只知道恐惧,只知道惊慌。
根本不知道,父皇为了他,所做的那些事情,所承受的痛苦。
泪珠一滴一滴,从脸颊流下。
赵煦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情绪之中,浑然忘我。
“父皇啊父皇……”
“儿子上上辈子不肖,以至后来家国沦丧,社稷倾覆,您一生心血,为人践踏,更为人污蔑诋毁数百年!”
“上苍怜我,竟让儿子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儿子此生,必定光大您的事业,振兴您的基业!”
“使我皇宋重光,令我社稷振兴!”
……
一卷佛经抄录完毕,赵煦提笔沾墨,在佛经之后,恭敬的写上文字:臣延安郡王佣为父皇帝服药日久,恭写《消灾经》,祈祷康复。
然后又在这字旁边,写上:且愿太母万寿、母后千秋、母妃长乐。
写完,赵煦就抹了把眼泪对旁边吩咐:“冯景,快与我研墨!”
却并未听到冯景的回答,也没有看到冯景上前。
赵煦回头看了一眼。
便见到了,出现在他身后的那两个在他上上辈子改变了他命运,同时也塑造了上上辈子的他的女人。
高太后、向皇后。
一个是他的祖母,一个是他法理上的母亲。
尽管已有准备,赵煦依旧难掩内心的悸动。
让他的嘴唇微颤,眼皮也跳了起来,口舌发干,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太……太母、母……母……后……”赵煦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也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但,他的腿脚,依旧在忍不住的颤抖。
特别是,赵煦在看到高太后的时候。
他的身体,出现了本能的条件反射。
那是刻在魂魄上的反应。
用新世纪的话来说是:ptsd!
十年!上上辈子,赵煦在自己的祖母的阴影下,足足挣扎和恐惧了将近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