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那子小姐,你怎么在这?”
经过短暂的手忙脚乱,青登已恢复了镇静。
自己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或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何需感到紧张与不自觉呢?
小主,
“我去书店买书,途径此地时,突然觉得有点口渴,就过来这间茶屋喝点茶水。”
佐那子一边说着,一边向青登和大月实展示被她捧在怀里的那本封皮精美的崭新书籍。
“我刚刚就一直在隔壁的茶间里喝茶、休息,突然听到这里传来打架的声响与女人的痛呼,所以就赶过来看一下——橘君,没想到能在这地方偶遇到你,真巧啊。”
佐那子扬起不含任何情绪的目光,笔直地看着青登的双眼。
“看样子,是我弄错了。我还以为是有人在行凶,既然只是虚惊一场,那我也就放心了。”
佐那子的解释……听上去天衣无缝,几乎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青登还是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对劲。
去书店买书……?这附近没书店啊?
而且,时机有那么凑巧吗?就这么恰好地在我和大月实地隔壁茶间里喝茶?
虽感疑点重重,但这些都是可以留到之后再慢慢思考的次要问题。
当下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消除误会。
毫无疑问,佐那子肯定看见了他跟大月实适才的那引人浮想联翩的姿势,佐那子若没有产生什么误解,青登是肯定不信的。
这里就体现出佐那子和木下舞的不同了。
依照青登对木下舞的了解,她在看见青登和别的不认识的女人独处,一定会强鼓胆量地用委屈巴巴地口吻质问青登:“这女人是谁?”。
而佐那子却不是这样。
她全程没问大月实的身份。表情、语气平淡,好像对大月实的身份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似的。
但青登的感观与直觉告诉他:才没这么回事。
直勾勾地与青登对视的佐那子,完全没散发出“算了,我才不在意你又和哪个女人厮混在一起”的气息。
反倒像是不断试探青登,不断借着当下刻意营造出来的紧绷气氛暗示青登:我可以说一句“算了”,但橘君你也打算就这么“算了”吗?我不想主动逼问,你快点自行交代一切吧。
说实话,相比起大吵大闹、直截了当地耍脾气,佐那子的这种无形施压的冷静做派,更让青登觉得可怕。
如果迟迟不快点坦白所有,佐那子很可能会因耐心耗尽而扭头就走——青登对此相当肯定。
于是乎,为防止不可挽回的意外出现,青登连一秒也没耽搁,赶紧向佐那子解释他和大月实的关系,并且说明白他和大月实方才的姿势是怎么回事。
……
大概5分钟之后——
“原来如此……丈夫被‘清水一组’的人抓走了吗……”
青登回到刚才的座位,佐那子与他并肩而坐。
嘴皮子一直是青登的长项之一。
在“健舌”的帮持下,青登口条清楚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佐那子言简意赅地道清。
佐那子安静听完后,轻轻点头,连道“如来如此”。
不知是不是青登自己的错觉……虽然佐那子的神态一直不变,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青登隐约在佐那子的美目深处,发现一缕如释重负、像是放下了什么艰深心事的轻松神色。
在青登想佐那子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时,他们的对面,一对蕴藏着难言情绪的眼睛,反复扑闪呆怔的眸光。
——橘君……居然与桶町千叶的千叶佐那子认识?
尽管心中一百个不敢相信,可此刻映入她眼帘的景象,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她“青登不仅与佐那子认识,而且两人还很熟。
根据青登与佐那子此时展现出来的种种互动,不难看出二人的关系很亲昵。
大月实的贝齿于无意识间紧咬下唇。力度之大,连两边的腮都鼓起小小的包。
只见她不自觉地收拢双肩,含胸驼背并埋低脑袋,不敢去多看前方的佐那子。
原因无他——在佐那子面前,她在女性身份上的所有自信,统统烟消云散。
相貌、身材、气质……大月实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地方是不被佐那子死死压制的。
与佐那子待在一起相当煎熬,一种跟自惭形秽很类似的情绪由里及外地炙烤大月实的全身。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青登的身边跟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了。
上一次是在焰火大会。那个时候,跟在青登身边的女人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可爱少女。
那位红衣女子的相貌和身段虽不如佐那子,但也不是大月实能够碰瓷的。
此时此刻,大月实无比强烈地感受到一个事实:她对面的那个青年,已经不是她以前所熟知的那个“呆头登”了,而是剑术超群、名震江户的仁王!
陪同大月常次留在江户的这4个来月,尽管内心下意识地抵触,但她还是听到不少与青登有关的各类事宜——这种事情根本避免不了,青登可是江户时下家喻户晓的大名人,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基本都能听见有人在讨论仁王的种种。
拜此所赐,大月实很快就补全了离开江户的这俩年来,对青登的认知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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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讲,若不是因为曾经亲眼目睹青登是如何干净利落地制服清水吾作等人、如何被清水荣一礼遇,否则大月实完全不敢将人们口中的“仁王”,与她记忆里的“呆头登”的形象叠合在一起。
一时间,以前与青登相处的种种过往、曾经对青登的嘲笑与挖苦,一一浮上大月实的心头与眼帘。
……
“阿实!我们一起去神社做新年参拜吧!”
“抱歉啊,我已经跟其他朋友有约了。”
“欸,可是……”
“啊,差点忘了。橘君,可以帮我跑趟腿吗?我新订的吴服应该已经到货了,你能帮我去拿吗?”
“吴服?呃……我知道了。”
……
“阿实,那个橘青登长得挺不错的啊,五官端正,身材高大,家境也很不错,你不考虑一下他吗?”
“他?哼!那个橘青登有什么好考虑的?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长得再好看还不是被我呼来喝去的,他就是一个木讷的呆子,我只不过是看在他父亲与我父亲交好的份上,才勉强跟他做朋友,否则我才不会搭理他。”
……
“嘿嘿,阿菊,我给你们看个好玩的。喂!橘君!过来一下!”
“怎么了?”
“我好热,可以帮我去买两碗凉水回来吗?”
“现在吗?好吧……我去去就回。”
“你们瞧,我没说错吧?那个橘青登可听我的话了。”
“哈哈哈,真的耶,他真的是对你言听计从呢。阿实你好坏啊,外面的太阳那么大,居然让人在那么热的天替你跑腿。”
“放心吧,比这更热的天、更远的路,他都替我跑过,这点程度还不至于热死啦。好啦,我们快点继续玩双六吧。”
……
“橘君,你以后别再来了,我要结婚了。”
“结、结婚?什么、么?阿实,你要和人结婚?!”
“嗯,我要嫁到奈良去,迎亲的队伍后天就来了。我今后就要和父母一起在奈良定居。”
“这、这这……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
“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将我的婚讯提前告诉你的义务吗?”
大月实……那时还叫“宫川实”的她,甩了“原橘青登”一个大白眼,然后再也不理如遭五雷轰顶、像泥塑木雕一样傻站着不动的“原橘青登”,扭头转身,扬长而去——这是她在今年回到江户之前,最后一次与“原橘青登”见面。
……
……
回顾完这些记忆……大月实直感到说不清的可笑与讽刺。
那位自己从未用正眼瞧过的青年,现在已如一条腾空而起、直上云霄的冲天之龙。
那位当年苦苦追求自己而不得的青年,已不再需要她,身边已有好多姿色远在她之上的女子相伴。
没来由的,大月实的内心涌出这样的想法:
如果我当初不是选择常次,而是选择橘君的话……那我会不会过上远比现在更优越的生活呢?
此道念头刚一出现,就立即像是病毒增生一样,在大月实的脑海与心间疯狂滋长。转眼间,就成长为了大月实内心无法忽视的存在。
这个时候,佐那子突如其来的一声询问介入大月实的思绪,打断了大月实的怅然、迷惘……与后悔。
“大月小姐,您知道您的丈夫被‘清水一族’的雅库扎们抓走的原因是什么吗?”
佐那子问了个青登刚刚已经问过一遍的问题。
“我不知道……”
大月实调整情绪,从适才于她心间冒出的那道尖锐念头中脱身而出,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问过‘清水一族’的人好多遍这个问题了……可他们全都无视我……”
说完,大月实将目光转向青登。
美丽的眼睛被卑微的哀求支配。
“橘君,求求您……真的求求您了……帮帮我……如果连你耶不肯帮我,那我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类似的话,青登已经听过好多遍了,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遑论大月实如何使用哀怨的语气,遑论大月实如何露出见者犹怜的卑屈表情,青登都不为所动——若不是因为佐那子突然出现,他现在可能都快抵达千事屋,与木下舞和桐生老板见面了。
见青登还是无动于衷,大月实眼底渐渐晕开一层名为“绝望”的光芒。
就在这时,大月实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事。
只见她神情犹豫地游移目光。
片刻后,其脸上的“犹豫”变化成“试一试吧”的“决然”。
“橘君,我知道这不是一件能够轻松答应的事情……你有充足的理由拒绝我的求助,但是……但是……请您看在我父亲和您父亲事至交好友的份上,就帮我这么一次吧!”
青登的眉头微挑——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被大月实敏锐地收入眼中。
一抹大喜之色掠过大月实的瞳仁。
见局面似有转机,大月实连忙“乘胜追击”,向青登发动连绵的话语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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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言论的主旨,紧紧围绕青登父亲:橘隆之与其父亲:宫川俊造的老交情,恳请青登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施以援手。
青登没怎么仔细听大月实都在说些什么。
因为他现在正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大月实的这一手,如同击中了蛇的七寸。
青登可以无视大月实的存在……但宫川俊造不行。
宫川俊造与他和他父亲橘隆之的交情之深,难以靠一言两语来讲清。
就这么说吧:在橘隆之病故,橘家陷入倾覆之危时,宫川俊造给橘家提供了不少的帮助,送钱送粮,助“原橘青登”度过了最困苦的时期。
“原橘青登”能在之后顺利地顶橘隆之的班,成功地在北番所“三回”里就职,也有宫川俊造的一番功劳。
青登直到现在都没有偿清这份巨大的恩情。
青登一向十分看重人情债——这是青登的人缘一直很好的重要原因之一。
懂还、爱还、擅还人情债的人,不论去到哪都容易受人欢迎。
虽然从另一种角度来说,青登大可以“‘原橘青登’的屎凭什么要我来擦”为由,视宫川俊造的恩情于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