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几步,才终于看清,一身褴褛衣衫,满脸虬髯,竟然是之前夜宿小庙时偶遇的种夔大哥。
当下心中惊喜,快步上前,亲热叫道:“种夔大哥,不曾想竟是你,哎呀呀,走,进屋说话。”
种夔听到呼唤,抬头望向洪浩,上下打量一番,挤出一个笑容,“洪兄弟,几年不见,咱家看你果然沉稳了许多。”
他们初见之时,洪浩才十六,原本还有一些青涩未脱,这出去游历几年,经过太多人和事,的确是成长了。
洪浩记得种夔的恩德,他彼时初出茅庐,对着一个鬼书生束手无策,现在看来当真是贻笑大方。但当时却是种夔出手相救不假。且为水月山庄布了阵法,才让唐绾白日亦可正常活动。
这些情义之为,洪浩一直铭记于心,想要报答。只是后来山高水阔,再无相见,一直引为憾事。
洪浩欣喜道:“种夔大哥,小弟思念大哥已久,今日来了,怎么也要容我好生招待一回,聊表心头感激……莫要站着,走走走,进屋说话。”
说罢亲热上前,一拉种夔胳膊,便要拉种夔进庄。
却不料种夔露出一些尴尬为难之色,“洪兄弟,我常年与鬼交道,一身鬼里鬼气,不甚吉利,就在此说话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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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浩不以为意:“大哥这话说得见外,我和拙荆,受你恩惠甚大,若不好好感谢一番,实在是心中不安。再讲,你又不是不知我拙荆,本就……还理会那些作甚。”
种夔看着洪浩满脸堆笑,一腔真诚,如电神目不由得闪过一丝痛苦难过之色。
他抓住洪浩之手,轻轻推回,长叹一声,“洪兄弟,咱家……咱家今日正为弟妹而来……”
洪浩这才注意到种夔神色间的不对,想到他的身份,再一想唐绾,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刻笼罩全身。顿时便说话都不利索。“大哥……找唐绾,找她有何事?”
种夔欲言又止,似乎在想如何说话,才能减轻这话中沉甸甸的分量。
最后一跺脚,“哎,咱家是个粗人,也说不来那些文绉绉的话……洪兄弟,你也知弟妹是冤魂所凝,一口怨气不散,才有她今日……现在,现在已然查清,她仇家已全部消亡,她已无怨……该当……该当……”
洪浩一双泪眼,绝望瞪着种夔,瞪得种夔心中不忍,半天说不出后话。
其实洪浩自己心中早已猜出大半,只是不愿意死心。如溺水将死之人,还想抓一根稻草活命,没抓住时想抓住,真的抓住了,更加绝望!
难怪种夔大哥不肯进屋说话,这话实在太过沉重伤人,并不会听的人多了,就可以分担减轻。
终于,种夔还是艰难说出:“该当前去黄泉,按部就班,进入轮回,投胎转世。”
虽然心中早已知晓,但等种夔真的说出来,洪浩只觉晴天霹雳,直直劈中脑袋,在他脑子里炸开。
洪浩木然,只是不停嘀咕:“不会,不会,不会……”
突然大声道:“她的仇家不是离火宗吗?这离火宗不是还在?怎么就全部消亡了?”
种夔叹道:“离火宗只有顾于修参与,他便是最后一个活着的仇人,前些日子已被你师父打杀,你还未知?”
洪浩呆若木鸡。
种夔看得心中不忍,只得劝慰:“洪兄弟,咱家也知你夫妻恩爱,舍不得分开……不过轮回转世,重新做人,对弟妹来讲是最好的归宿……你应该替她高兴才是。”
洪浩猛然抬头,“种夔大哥,你告诉我,若不去投胎会怎样?”
他此刻想着,若是那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要前来拘拿唐绾,他便让红糖将他们打回去。红糖是朱雀,自然是打得过那些牛鬼蛇神。
种夔似乎知他心意,长长叹息一声:“洪兄弟,若只是地府之事,咱家自然替你周旋一番。只是天道轮回,乃是天地宇宙间的至高法则,弟妹若不去地府投胎转世,时间一到,法则无情……弟妹便烟消云散,再无痕迹。”
此话一出,洪浩只觉一只无形大手一把摘走他的心脏,立刻空落无依。
种夔也不再言语,只等洪浩自己硬生生受下这无可奈何。
过了一盏茶时,洪浩才缓缓开口,“种夔大哥,唐绾还有多少时间?”
种夔的声音沉重,“咱家看得仔细,还有一个月时间。”
这一句话,如同一把利刃,将洪浩的心割得粉碎。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