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老爷子静立于大堂中央,凝视着那幅画像,神思凝重,画像中亦是一位老者,眉间紧蹙,尽显思念之情。
这位剑都的老祖,每年皆于问剑大会前夕至此,悼念画中之人。
北鸳别院,乃是他与画中人的首处归巢。
隆冬已至,冰天雪地,年后双雪城即将迎来第二场大雪。
鸳鸯院内厅,冷家下人早已备好烤火取暖的金碳火炉,炉火呼呼作响。年近百岁的老人,面容苍老,在火光映照下,却泛着光辉。
老人挥手屏退手下,独自凝视着画像,口中喃喃自语:“老婆子,我来看你了,莫要嫌我烦。实在是挂念得紧,我也老了,说不定何时便去陪你了。你知晓我的,怕你笑话,这些肉麻的话当着你的面,我是万难说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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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君山缓缓伸出手,轻触画像。说着说着,老人已是笑中带泪。当一个老人哭得像孩子一般,便意味着他的归期将至。
老人沉凝片刻,黯然道:“家族之事无需我费心,双儿之天分你亦知晓,昔日你最疼这丫头,我亦如此。可惜女大不中留,转瞬她便快要出嫁了,夫君如你所愿是那个南宫家的小娃。此婚事乃你亲自操办,想必你若知晓,亦会满意。你这一生,眼光独到,如你所言,那凌若寒终将成为剑道第一人。以身修剑,无愧剑心,诚然如此,当年谁也想不到这人剑道修为能跑到我前面去,我以为能掌剑道一门唯有我那大侄子冷云凡,只可惜……”
冷君山摇了摇头,悲叹道:“唉,当年仇人趁我闭关上门寻仇,说起来要不是云凡和小蝶赶了回来,我冷家一族恐怕就此灭门。你我膝下无子嗣,偏偏我那弟弟又英年早逝,云凡和小蝶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无论如何他们的女儿,我也会替他们守护好的,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害双儿一分一毫。”
“只是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冷君山看了一眼院外飘雪,冷笑道:“嘿,这贼老天咱熬熬看吧。”
屋外传来一阵绵长的脚步声,即便在风雪中也掷地有声,可见来人内力之深厚。
冷君山缓缓收回视线,不看来人,只是弯腰伸手拷着火,淡漠道:“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是在筹备问剑大会的事吗?来这里做什么?”
来者便是申屠城主申屠焱。
拎着两壶好酒的申屠焱恭敬说道:“大父,有双儿和嵇之在,年轻人操办,我这个长辈也能放心不少,今夜来,是想来看望大母。”
冷君山微微缓和了脸色,转头看向画中之人,眼神无限哀伤,老者叹了口气,感慨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焱儿,这些年辛苦你了......”
申屠城主点了点头,微笑道:“都是应尽之义,大父,说来咱爷俩已经有很久没一起喝酒了,大母亲在的时候大母不让,云兄弟在的时候,云兄弟不让,今夜他二人都不在,咱来点?”
冷君山凝视着一眼画像,稍作迟疑后,他咬了咬牙,轻抖衣袖,酒壶瞬间落入手中。
此酒醇香至极,入口甘润,令人酣畅淋漓,犹如置身仙境。
申屠焱微微一笑,也随之大口畅饮起来。
酒入三分,冷老爷子啧啧道:“乌苏里江?哪搞的?剑都可没这等好酒。”
玉带锦袍的申屠焱脸色红润,笑道:“大父不问世事多年,整日就待在家族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殊不知何止剑都,甚至我北陵全境都已然翻天覆地。自皇后当权以来,重用以谷光景为首的中书门下的文官们,推行清明十四策,其中一职就是那由朝廷的巡检司监管地方,那魏寻荣魏大人便是咱剑都新上任的父母官,此人腹有良谋,为民造福,往后呀,这酒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此话一出,冷君山面色蓦然凝重了起来,不悦道:“你和朝廷的人有牵扯?”
申屠城主苦笑道:“大父啊,你是不当家不知当家的为难,朝廷要收拢权力的决心绝不容人动摇,大势所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早早归顺才是上策,冷家若想保住这剑都第一家族的名号,就要依仗朝廷。”
冷老爷子脸色通红,猛地将酒壶摔到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酒水溅落一地。
他怒声呵斥道:“愚不可及!冷家登上剑都之巅,凭借的是手中之剑。”
申屠焱也不恼怒,轻飘飘地起身,说道:“大父啊,时过境迁了,若是论剑,巡检司便是朝廷手中的剑,一个江湖家族怎么拦得住王朝铁蹄?”
冷君山怒目圆睁,剑气浩然炸开,整个鸳鸯院梧桐剑台剧烈颤抖起来,就连那屋外风雪也为之一滞。
申屠城主衣袖鼓荡,在这剑压下强行身子向后掠去。
冷君山眉头紧蹙,沉哼一声:“不能让你一错再错,问剑大会结束前你就给我留在这里。”
申屠焱双眼泛红,面容扭曲,厉声道:“老东西,我现已是冷家之主,你无权留我,还是留在此处安享晚年,勿要掺和年轻人之事。”
冷君山双手一转,剑气如决堤洪水般喷涌而出,铺天盖地地袭向对方。屋内两尊价值百金的抱月青梅花瓶,瞬间粉碎。申屠焱双手护于胸前,艰难地抵御着锐利的剑气,步步后退,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约莫使了三里剑气的冷老爷子才撤去剑气,两剑豪之一的申屠城主已是衣衫破毁,双臂渗血,极为狼狈,只是申屠焱并未恼羞成怒,轻轻擦去了嘴角的血丝,发出一丝诡异的笑。
冷君山声音低沉:“你的武功我了如指掌,停手吧,否则我定废你武功。”
申屠城主吐出一口脓血,惨笑道:“你搞错了,不是你废我,而是我要杀你。在你死之前,我有一事相告,云兄弟之死,乃是我策划。”
冷君山握紧拳头,老脸满是皱纹,胸口忽然传来一阵绞痛,老人吐出一口鲜血,气得颤抖道:“孽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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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焱眯起双眼,眼中杀机重重,摊手道:“只怪他娶了我的女人,就该死。小蝶是我的,城主之位是我的,冷家也是我的,双儿侄女和伏羲剑都是我的。”
冷君山挥袖一道剑形掌掠去,沙哑道:“狂徒,我杀了你!”
申屠焱微微一笑,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剑形掌无形自溃。
冷君山浑身筋脉如软泥,身子向后倒去,贴坐在太师椅上喘着粗气,目光看向被摔碎几片的碎酒壶。
申屠城主微微挑了挑眉,轻轻笑道:“不错酒里是下了东西,不过我还以为大父宗师之躯不会这么快生效呢,害我还担心了一会,这样看来你是真的老了。”
冷君山捂住胸口,双目猛闭,原地打坐调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