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想一死了之，不是吗？”

我听见这一句话，心下一惊，转过头去说：“你怎么见得？”

“很简单，我和李明渊两个人，现在都能看见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当然瞒不过我。”

“哦……也是，也是……但是，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是为了小晴，也不是为了你的童年，你现在单纯只是厌倦了生命，对吧？”

“说在点上了，但是，为什么呢？”

“我想，你的心中有答案。”

“或许……或许是。”

“一定，一定有。”

我看着他的眼睛，苦笑道：“你赢了，我确实是因为你看到的，彻底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失望了，我不光对人性失望，我更是对这个世界，这整个世界都失望了。彻底的绝望感一直笼罩着我，所以对于我来说，或许选择一死了之就是最合适的。”

“不过我相信，也有东西拽着你，所以你还不肯死去。”

“我……我……”我突然之间有些不知说什么，他知道我心里所想的一切，所以也知道我的心思，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以，想想他们吧，小战。”他说，“或许你就不会想要死去了。而且，人只有在死去的那一刻，才会回想起来活着。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呢？……”

说到这里，他笑着转过头去，也没和我道别，直接离开了。

我心想着，或许有些时候我也挺能看得开的，毕竟前两天经历过的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够经受得住的。

当然了，我这么想估计是很自私并且很自恋的，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或许我这个人经历这些事情之后还没有彻底崩溃，其实真的算是好样的了……

小柒经历这么长时间的磨练之后，也变得比原来成熟了不少，我想今天晚上，他也一定能好好地从那里面杀出来的……

老白和小安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他们两个人的脑子足够是保护好他们的。

志飞我有些担心，因为他也经历过一些足以让人精神崩溃的事情。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走出来。我只知道，我自己这一次估计是很难走出来的。

我死了无所谓，他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这个时候，我还是和原本一样，心里面想着的只有复仇和复仇之后立马得来的解脱。

我盯着这里的腊梅花，心里总觉得这个世界对它太不公平，别的话都是春天开放，争奇斗艳，它却偏偏要被流放到这种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面，被风霜侵蚀。但是我也很佩服它，因为如果换作是我，估计早就受不了这种不公而不再开花了……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这或许就是我没有办法理解它的原因吧，如果我也能每年都开一花，或许我也可以像是这些花一样，每年都开一次。

算了，这样一来，我人生的最后几个小时就会这样被我浪费掉。

我于是继续在校园里面漫步，这个时候，天还没亮，学生们大多都还在自己的宿舍里面躺着睡觉，或者是坐在窗前写昨晚没写完的作业。所以对于我来说，这个校园现在就完完全全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这样的世界，真的就是曹雪芹所说的“琉璃世界”，更何况现在也漫天白雪，只不过少了那一瓶的红梅花罢了。

恐怕今天我没有办法再好好上课了，更没有办法好好地活着。人性本就是这样，明明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却偏偏要想办法让自己做到，结果常常是遍体鳞伤而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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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人性或许也有“光明”的一面，至少，我也不止一次亲眼所见能够为了财富和权力，不惜亲手杀害自己的骨肉的案例。

这些事情其实放在人世间都是稀松平常的，对吧？毕竟钱和权有了，其实再有多少自己的子嗣都是没有问题的。甚至可以说，子嗣这个东西，对于很多人来说，只不过是拿来继承自己遗产和“优良基因”的工具罢了，所以说为了自己能够在生前多积攒一些享乐的资本，牺牲他一个两个也是无所谓的。

而我想说，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毫无保留地拿去牺牲，这种精神真的是太高尚了，难怪规则的制定和金钱的分配都要由这批仁人志士们垄断——我这种谁都放不下，心里只有情感和爱意的人，活该了只能又苦又穷，孤独终老。

亦或者是，有些时候明明是我无理取闹，却偏偏要这些人替我收拾烂摊子。比方说今晚我将要做的事情，这不就是要给这些人添麻烦吗？当一个世界的秩序永远由这些人掌控的时候，善良就会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孽，而同流合污，你也没有资格。

好吧，我想我不应该说这些的，因为这种话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碰都不能碰的”，这种被金钱腐蚀了人性的人当然也不会放过我这种被逼急了的底层人，但是我也相信，当所有的他们认为的“廉价生命”都被彻底激怒的时候，他们的命也就会反过来，变得一文不值。

这样白茫茫一片的世界真的是干净得透彻，但是我不知道里子是否也会这样的干净，但是我相信，这种白雪永远只能掩盖表面，里面该怎么烂还是怎么烂。既然这样，那么倒不如是好好享受这种被掩盖了的感觉，因为你不去往下想，也就不会想到让自己活得不快乐的那一层。（注曰：或许人性本如此，但至少，这个世界或许依旧有光明存在。没有光明的存在，黑暗也失去了意义。）

我算是一个彻底对人性失望了的人吗？我想应该是的。

如果有人能够彻底看清楚了人性的本质，或许这个人也会对人性彻底失望的。

我孤独地坐在院子里面，看着已经沉寂了很久很久的电脑，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宿舍，又看了看已经心灰意冷的自己，在镜子之中的那副颓废模样，然后笑着墙上那面该死的镜子砸了个稀碎。

砸完了镜子我才发现，我刚刚用的是右手。我有些奇怪，我明明是左撇子，但是刚刚彻底失去理智的时候，竟然下意识用了右手。

看着血淋淋的右手，我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微笑，在镜子的碎片之中，我隐约瞥见了那副模样——那种充满了戾气和怒火的心催发出来的一种并不算是微笑的咧嘴。

今天中午到食堂以后，我似乎站在柜台前面不知道要排哪个队伍，蛋包饭吗？……算了，大阪烧？……也算了……

我端着自己的面回到了宿舍里面坐下，一边吃一边难受，但是无意之间碰到了自己口袋里面的某样东西，把它掉了出来。我捡起来一看，原来是小晴当初留给我的瓶子……

瓶子……上面多了一行字，是当初小晴离开的时候留下的。我仔细看了看，依旧写的是“请带着逝去的人对于生的希望，继续勇敢而坚强地活下去”。

我心里一紧，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所以，小晴其实从未远去吗？

“小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啊？”

我转过头去，看到了……真的是小晴！

但是，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能见到她？

我看到她浑身上下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好像是神话故事之中的天使一样。她笑着站在屋子的门口，我于是朝着她的方向跑了过去。

这次的她，和原本已经完全不同了。她的身体比原本温暖了许多，并且身上的光芒也并不刺眼。我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松开，她也笑着拥抱着我。

这还是她吗？当初那个冰冷而沉重的身躯，那个破碎且因为痛苦颤抖着的……我当初死死抱住不肯松开的身躯……

我们就这样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松开她，看了看她的脸。她笑着说：“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你还好吗？”

“我……我其实……”

“你又在伤害自己了，对吗？”

“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觉得自己累了，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对吗？”

我抹了抹眼泪，对她点了点头，说：“有些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但是生活却还是依旧接二连三地给我沉重的打击，我真的……真的有些受不了了……”

她耐心地拉着我的手，带着我坐在院子里的沙发上面，看着漫天的大雪说：“有些时候，人生就是这么痛苦和不堪的，但是，这不就是人生本来的样子吗？一个人成熟的标志，无非是学会假笑，学会隐藏自己的情感，然后把这些都留给自己，学会受气，学会忍耐……或许这太残忍了，但是，成熟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很残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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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想是的。”

“但是，和这个社会比起来，或许你走向成熟的过程也算是温和的了。这个社会上，不会有人倾听你的声音，不会有人关心你，也不会有人停下脚步，就为了听你哭诉这世间的不公。因为不光是一个人在承受着这一切，所有人都在经历种种苦难和磨练，也就没有人再有心思继续听别人的故事了。这也许就是为什么，现在的人们普遍不喜欢悲剧，而总是喜欢看单纯的喜剧，因为只要剧中的人有不幸的遭遇，总会被人们共情，人们总会因此想起自己那不堪入目的生活，因而越来越讨厌这种所谓的‘真正的艺术’。当一个人在生活的压力之中辗转东西喘不过气的时候，或许就需要一个给自己提供快乐并让自己无忧无虑的宣泄口。压力时时有，永远都在，但是人不能永远感受压力，否则永远只能停滞不前，甚至把自己害死……但是，一死了之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方法，永远都解决不了问题。自杀是最无力的抵抗，同归于尽是最无效的复仇。”

“这……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轻轻拉起我的右手，却看见了那只还没有完全停止流血的血淋淋的手，眼泪竟然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是我的眼泪模糊了视线，还是不忍心看向那只手了，总之视线是变得含糊起来，在一点又一点的光斑之中，我还是瞥见了她的脸。

她的眼泪滴到了我的手上，刹那间，手上的伤口开始愈合。我知道这或许是她香消玉殒后变成了天使，所以拥有了能够治愈我的力量。但是她却并没有继续哭，而是咬着牙把眼泪憋回去，然后对我说：“不要伤害自己，你永远也不能倒在这里，永远。我相信你能活下去，但是也请你一定要学会爱惜自己，也要请你……请你好好活下去，带着我对于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