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自在教这一代的右护法,她没那么容易抛弃这份命运。
……
一朝听到故人落难消息,不惜抛夫弃子,夤夜独行千里,劫法场。
缪川川觉得这大概是一段称得上江湖传奇的故事,只是没有什么说书人敢来赞颂她。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跑回了京城,把陈岑给救了下来。
她又回到了波谲云诡的华景帝国了。她又有了责任,因为她无法放着快死掉的陈岑不管。还有当年她在红刀的一些手下,曾死忠于她,对她的遭遇暗道不服的,陈岑这些年帮她照顾着,此番也不能不救。新皇打算清理朝堂,他们这些有“异心”的就是被清理的对象。她为了他们,也得回来。纵使对不起年幼的孩子,连声再见也没说。但她觉得她是又回到她该有的命轨之中了。
“你傻不傻?”
她带着陈岑,在回去重拾自在教助力的逃亡路上,伸出手指,点着他的额头数落他,“你怎么还敢信他?你莫不知,古来哪个如你们这般功高震主的权臣世家,能有好下场的?”
陈岑默然。他们家难道没有试图谋求退路吗?可能不能退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
他只是痛惜,他唯一的孩子,一个小名叫珠珠的女儿,刚出生不久,也要给陈家陪葬。华景帝国可没有什么抄家时只杀男丁女儿没入教坊的传统,女修可做女官,公主可为女帝,那女儿和孙女,也跟男丁算作同样。
就他一个拖着残躯倒是被缪川川从天而降救出来了。可是救出来又有什么用。他的余生,只是余生了。
他想了半天,恐怕以后能做的只有为族复仇……可是复仇这个念想似乎也有点可笑。复仇,好像是被坏人违背道义良知地伤害杀戮了,看起来才比较荡气回肠名正言顺的事。而他们陈家的灭亡,放在这样一个世界上,真的是可以让人义正词严去复仇的吗。他们世代为官所做的许多事也不清白。甚至对于天默那样一个新皇来说,灭掉他们这家人才是他励精图治的开始。他那个人对于更多人来说也并非不是个好皇帝。说到底只是他们权力争夺落败了罢了。道义,谁占?本来就没有道义这回事。
这样不分明的恩怨因果红尘万事,真是很无聊啊。
别的无所谓。只有珠珠,只有珠珠是最无辜的。若有一遭光阴逆转,从头再来,他干脆就不要带珠珠来到这世上。那时,才会有一丝原宥和释怀……改名叫岑与痕的陈岑当时这样想道。
……
缪川川想念着她的儿子,岑与痕悼念着他的女儿。俩人一边逃着难养着伤,就从这两份愧疚痛惜中开始了他们的“余生”。
自在教那些死士和剩下的几个长老重新接纳了他们。——也谈不上接不接纳,纯属相互依靠着苟延残喘,苟且偷生罢了。他们接受了自在教的保护,同时继续承担左右护法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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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的他们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在教想要的东西是天方夜谭,但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在其位谋其政,就如他们曾领着华景的官职,为华氏皇族效命一样,他们承担着这么点自在教的期盼,只能尽力做这个左右护法,顺便给自己找点继续活着的理由。
“我恨他吗?”
岑与痕有时对缪川川推心置腹,“我当然恨他。但是没关系。我也不在乎最终能不能成。”
缪川川觉得这话没法接。因为,她其实已经不太恨天默了。这时的她仿佛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看淡恩仇生死的超然心境,她只是想陪着岑与痕,再陪着明善罢了。纯属陪着他们同仇敌忾。——是的,明善后来也流落出京来找他们来了。他们最后又以这种方式,聚了三人在梨州城里。
……
梨州那间小院居然又能被他们买回手里,最好重新种几棵树;梨州今年新兴的曲儿有几首很好听,唱曲儿的小倌长得不错;隔壁桃州有家铺子一系列香果糕很好吃,近年不断推陈出新,还把铺子开到了梨州来……
缪川川发现自己整天关心的竟是这些事情。
她在劫法场时被那些守卫全力一击,受到的伤不比岑与痕轻。她的寿元其实也不剩几年了。送走了明善以后,她越发觉得寿元将尽,越来越看开。喜好,作息,心态,全像老人一样。
岑天放和岑天霞就是在这种诡异淡然的心境中,被她抱来收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