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传玉便摇头笑笑,“只是少一条胳膊,问题不大的。”
陈含玉点点头,对着何肆不咸不淡道:“你的脚趾没了,顽固不化的死老鼠倒是有一只。”
何肆问道:“可以把那只老鼠赐给草民吗?”
陈含玉反问道:“你要那东西作甚?”
何肆如是回答道:“草民身上的血食绪余已经差不多被李大人祓除干净了,但李大人说,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我那根脚趾上的绪余,就是那一篑。”
“我只是有些好奇,脚趾都已经被老鼠吃掉了,和你本身还有什么联系呢?”
何肆摇摇头,“我不知道。”
陈含玉看了一眼李嗣冲,这家伙已经开始装作半昏半醒了。
陈含玉对着何肆笑道:“我这人奇技淫巧、古玩字画、花鸟鱼虫都爱,可也不会把一只死老鼠当成宝,可惜我确实是拿不出来,这你就要问么凤了,毕竟那只老鼠是它千里迢迢衔在口中飞回来的,我也不知道被它藏在哪里。”
何肆无可奈何也只能恭请道:“草民斗胆,烦请陛下把翀举侯再叫回来。”
好像他真能从那不通人言的么凤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陈含玉翻了个白眼,“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它桀骜得很,不是我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这明摆着是叫何肆碰软钉子。
何肆低声下气道:“陛下,您为何要如此戏弄于我?”
陈含玉勾唇一笑,问道:“你知道老子为什么要写道德五千言吗?”
何肆摇头。
陈含玉一脸讥讽道:“因为老子乐意。”
何肆点头,舒了口气,淡然道:“陛下贵为天子,九五之尊,口含天宪,也就只有那等不通人性的扁毛畜生敢不遵从了。”
李嗣冲捂住嘴巴的手掌上移,盖住眼皮。
没脸看。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这徒弟,纯白教……
陈含玉看着何肆一言不发,许久,忽然笑了出来,“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何肆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永年,你还得多教教他。”
李嗣冲没有搭话,陈含玉冷笑道:“好一个口含天宪!何肆,你说么凤它是扁毛畜生,那你是什么?无毛畜生嘛?你这落魄法什么时候才会对我和盘托出?我不说你就装作不知道是吧?”
何肆直言道:“落魄法是我儿时梦中所得,但我最近又做了个梦,便是说不能将完整的落魄法交给任何人。”
陈含玉毫不掩饰脸上威胁的神色,“我从不觉得作为皇帝,世间万物就都该是我的,我只不过是比别人会投胎而已,可惜这落魄法,我还真就志在必得,所以我之前说的不会强买强卖,这是假话,咱们相互给对方一点体面不好吗?毕竟真到最后,我丢掉的只是面皮,你能失去的……可就多了。所以我问一句,我若是非要呢?”
何肆沉默了,他从未有一刻时间觉得自己如此无能为力过,以前经历生死,不过一条性命,何肆怕死,但死到临头,总有一股悍然不顾的凶性。
死就死了,不会因为他怕死,不想死,他这条并不矜贵的命就会一直逢凶化吉,绝处逢生,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何肆总是能在关键时刻豁出性命来与人厮杀,拿出十二分的本事,死了,应该的,活着,就算赚。
而现在,全家人都在京城,生死不过眼前这皇帝的一个念头。
何肆怕了,因为坚持一个完全记不得的梦,何至于此?
不值当。
半晌后,何肆泄了一口心气,颓然道:“那就给。”
陈含玉拊掌而笑,“真是个客气当福气的贱种!非要叫我落个无德强抢的名头是吧?”
何肆没有说话,比他先一步皱眉头的是刘传玉。
陈含玉却是说道:“道家有言,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圣人创制礼乐,制定道德规范,以维护等级制度,于是“大盗”们个个觊觎更高的权位,都想连同礼乐一起窃为己有。我也是圣人,怎么可能不行盗?别说我,就是整个大离朝,也不是被那群刁民叫了百余年的‘入室盗’?何肆啊何肆,你想开些,毕竟投胎是门技术活儿,你羡慕不来,强买强卖,又不是不给好处的,大不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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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肆还未将落魄法和盘托出,自然也没有实际的人情,故而在陈含玉看来,是以要挟态度说道:“我要举家迁居江南。”
陈含玉冷笑道:“给你脸了是吧?”
何肆伸手,作索要状,“那把我的东西还我。”
陈含玉这才点了点头,“不错,以退为进,我允了,再叫李永年帮你将这身子彻底洒扫干净如何?”
何肆行礼,咬牙道:“谢陛下!”
不需陈含玉说话,头转一半,庾元童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带回一只精巧的漆盒。
陈含玉接过漆盒,直接打开。
里头真是静静躺着一只好圆润的老鼠啊,不知道还以为是一颗椟中明珠呢。
陈含玉说道:“其实我真不知道这老鼠藏在哪里,是元童寻来的。”
这话不是对何肆说的,而是对刘传玉说的,毕竟他刚刚申饬过自己“天子无戏言”。
陈含玉有些嫌弃地用两根指头捏起鼠尾,抛了出去。
无声无息,电光石火间,一只矛隼从大门飞入,一下抓住了这只老鼠,振翅减速,掀动桌案上那盏色泽带紫,其形如笋的紫笋茶。
陈含玉抬起还未来得及缠绕云锦的左臂,被么凤单爪抓住。
么凤锐利的眸子透露几分拟人的不满,对着陈含玉发出“吓”声。
陈含玉那身以通经断纬的缂丝和平细匀光的京绣制成的龙衮自然勾丝破洞。
对此陈含玉却不以为意,笑着说道:“么凤,别闹,你可知飞鸢啄腐鼠,凤凰见之悲且羞的道理?”
么凤仰头,眼神阴鸷,畜生怎么会听得懂人的道理?
陈含玉轻轻抚摸么凤羽毛,忽然手掌如同铁爪,一把钳住么凤头颅,将其拎起,悬空振翅。
陈含玉伸手从它爪中扯出那只滚圆并不腐化的老鼠,随手扔在何肆面前。
何肆弯腰捡起那只死老鼠,直接张嘴,塞入口中,带毛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