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步出了别院,脚步渐缓,越走越慢。
忽听一人招呼道:“沈兄弟。”
沈放回过头来,却见假山之下,杨妙真正对自己招手。
沈放走上前去,杨妙真开门见山道:“我大哥可是叫你去杀人?”
沈放点了点头。
杨妙真道:“我劝你莫要去。”
沈放道:“为何?”
杨妙真道:“那蒯弘嗣洗劫周遭粮草,并未挪为私用。非单外边百姓家粮食,便是这益都府中,不管贫富,家中粮草一概收归官仓。每月按户按人丁发放,一视同仁。便是蒯弘嗣自己一家,也是一般的定额定量,不曾多出一粒米。”
沈放并未接话,眉头紧皱。
杨妙真接道:“蒯弘嗣还做了一事,这每月的米粮,虽不要钱,却要做工。每家按人头摊派,要依他指令,纺织制衣,打造器具,总之不得闲着。你若有钱,不肯出力,花钱请人代你干也可。”
沈放道:“此人平素如何,可是好名之辈?”
杨妙真道:“我等不过来此两日,这些都是道听途说,与这蒯弘嗣更无私交。我话仅如此,沈兄弟你自己掂量。”转身就走。
沈放道:“对了,你们那个冯八千怎么了?”
杨妙真头也不回,道:“凌迟处死。”
沈放本是随口一问,可惜这冯八千只有嘴皮上的假功夫,注定斗不过杨安国。又在院中站了片刻,心意难决,于是去寻李壁,将蒯弘嗣之事说了,问道:“李大人,依你之见,这是好官还是坏官?”
李壁思索片刻,道:“人命关天,亦有轻重,少者轻,多者重。一地府城与乡镇,人丁之比,便是我大宋繁华之处,府城也只占两成。知府之责,地方父母,境内百姓存亡皆归所辖。但府城乃其亲躬之所,彰其显着。府城人丁暴亡过巨,自官面上说,却又比乡村来的严重。乡村之民狡黠,为减税赋,一贯少报田地人丁。兼且战乱之际,流寇遍地,洗劫乡村乃是寻常事,以此为由报上去,有罪也可遮掩,可说流寇打进府城,那事情可就大了。自律政上讲,灾荒之际,最恐百姓失控。府城比外面好管,要保全一府难,要保全若干乡镇村庄,无一疏漏,那是难上加难。城里百姓畏惧王法,号令之下,有衙役坐镇,也能通畅。乡村之民,老实时唯唯诺诺,若真为一己之私,大军也弹压不下,动辄还要造反。府城中人,离去府城,便无糊口的手段。到了野地之间,也没有乡村人觅食的本事。而且你知这府城之中,没有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地战乱之下,受灾何剧,存粮多少?人口尚余几何?此皆是变化未知之数,我等不明就里,难下断言。”
沈放垂首不语。
李壁又道:“大灾之后,流民遍地,有钱有粮有地,还怕缺了人么?圣人论迹不论心,此事归根结底,要看其本心。是壮士断腕,还是沽名钓誉。还有一节,你该明白。”
沈放点头,道:“我也知眼下木已成舟,错与不错,对与不对,还不是算账的时候。”这片刻功夫,他脑子里盘旋几转,倒是渐渐冷静下来。
李壁道:“太极阴阳,互为表里,是非黑白,都无绝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人生在世,难以尽如所愿,更不能随心所欲,你我皆是身不由己。”
沈放道:“那该如何?”
李壁微微摇头,道:“我倦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