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含凉殿旁边的露台。
张恪手捧着一张纸,大感哭笑不得。在那张升平公主亲自书写的纸张上,只写了一句简单而直接的话:说说你和高芝的事!短短的八个字,别说加个“请”字了,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嗯,咱家这位公主,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率”啊!拐弯抹角这种事儿,她显然是不会的。若是别人的话,张恪却是不予理睬的,但这是公主殿下要问的,那倒是不怎么好拒绝的。这绝非什么因人而异的“趋炎附势”,纯粹就是人家毕竟那么“真诚”的问了,咱自然要诚恳的做出回应的,不然是很没有礼貌的。
张恪组织了下语言,将他与高芝相识,相知的过程讲了一遍。整体而言,他们的爱情故事并没有什么太跌宕起伏的地方,仅就彼此而言,算是自然而然的就开始了一段感情。比较激烈和磨人的部分,倒都是来自于外界的。例如高卢氏,例如周薇,那些有形的现实压力和无形的道德压力,不可避免的困扰着他们。好在,他和高芝都是心智较为成熟的人,并没有选择逃避现实和困难,而是小心翼翼的去努力面对。不能说,这就是最佳的处理方式,但最起码,他们诚实的对待了这一切。当然,这并没有减少他们对于周薇的歉疚之情,这毕竟是两码事。
升平公主,静坐着听他讲着那些事,这其中有许多她其实已经知道的了,但毕竟从当事人的嘴里说出来,还是有所不同的。张恪讲完后,只见她目视前方,却一言不发的,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好一会儿后,张恪忍不住出声叫她:“殿下,公主殿下……。”
升平公主醒觉过来,看了看他,神色复杂,最终她只是用手朝他示意了一下,让他可以先行离开了。张恪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站起来施了一礼,告退了出去。唉,这位殿下还真的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啊!
升平公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眉头微皱。自过年以来,已经有好几拨人过来找她旁敲侧击的谈过话,内容也相当一致:殿下如今已经十八岁了,也该考虑尚个驸马了,京中适龄的年轻俊杰很多,最好呢,还是趁现在选一个,越往后,选择面会越窄的,吧啦吧啦的!
听到这些话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抗拒的,只是,过得几次之后,她便也明白到这事儿怕是躲不过去的。那个时候,她也会想着:若是那个人的话,她或许便不会对此有所抗拒了吧?只是可惜,那个人已经名花有主了。几个月来,这事儿便一直困扰着她,让她一向平静的心湖,不得安生,她自是不喜欢这种感觉的。
直到不久之前,知道了他和高芝的事情,她忽然之间有点羡慕高芝。某种程度上,她和高芝的情况有点像,甚至高芝比她还大了几岁。在婚姻大事上,她们面对的是类似的问题:年龄到了,要找个夫君了,只是,因为身份之类的因素,似乎简单实则困难重重。杨静姝没有想到的是,高芝她竟然敢于跨出这一步来,原来还能这样吗?然而,理智告诉她,她们其实又是不同的。她或许不缺乏同样的勇气,但她也明白,若她那样做的话,对那个人来说,或许会带来极大的麻烦的。明摆着,一位公主怎么可以和一个有妇之夫,勾勾搭搭的,到时候哪怕仅仅只是为了皇家的体面,也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推给他的。甚至还会强加一些罪名:勾搭未成年女子,欺骗公主,攀龙附凤,以下犯上等等等等。
升平公主知道这些后果,但也还是忍不住想着,是不是还有什么办法呢?今天在后宫里,听说张恪被召进宫了,便想也没想的寻过来了。然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他和高芝之间的事情。只是,听完之后,很明显,并没有什么可以借鉴之处,那一瞬间,她自然是灰心的,迷茫的,而后,便让其离开了。高贵的公主,十八年来,不曾遇到过这等令其爱而不得的事情,这让她心里感觉空空的。
正思潮起伏时,忽然感到身后有动静,转身一瞧,皇帝正站在她的身后。下意识的想要站起身来时,皇帝轻按了按她的肩膀,阻止了她,随即,皇帝默默的在其身边坐了下来。刚刚他虽然故意躲了出去,给了他们一点私人空间,只是作为过来人,他或许早已经预料到了结局,而那是即便以他帝王之尊,也没有办法扭转的。这个时候,他不再是一个帝王了,而仅仅只是一个父亲。
升平公主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却并没有转过头来,与她对视,也没有开口说什么。或许他也有着作为父亲的那种无能为力的歉疚吧!升平公主挽着他的臂膀,侧头靠在了他的身上。皇帝轻叹了口气,作为帝王,他膝下有四子两女。但真正让他有身为父亲的感受的,却只有升平公主。其他的几个子女,虽然敬他,却并不会过于亲近。旁人误以为帝王之尊,予取予求,任何东西都是唾手可得的,但其实也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时候。第一次,是当年升平公主突发怪病,导致不能说话,他虽然遍寻了天下名医,然而却始终没有办法医治。那个时候,他抱着幼小的升平公主,第一次尝到了酸楚的眼泪。而现在,他又为了她的终身幸福在着急着,可是,却又是如当年一般,有劲儿没处使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落寞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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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就那样倚着,好一会儿后,皇帝轻声说道:“如果你现在不想考虑尚驸马的事,那父皇就让她们不要再去烦你呢,等你想好了再说,好不好?”升平公主闻言,只是抱紧了紧他的臂膀,皇帝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螓首,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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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恪出了皇宫,路经矾楼时,便顺道进去,打算和高芝说一下,后日他就要北上的事情。自上京以来,便一直忙着,连带着高芝也不得清闲。好在矾楼早已步入正轨,如今并不需要她操持太多。而无论在青龙城或是京城,在接触过那些国家事务后,也让高芝对于以前还心心念念的生意,如今却已经可以用更坦然的态度来面对了。毕竟相比起国家大事来,这些生意,实在微不足道。这是因站的位置不同,格局打开之后,所带来的心境上的变化。也不是说对此就完全不在乎了,只是看待那些东西时,多多少少也有了些“心如止水”的感觉了。
找到高芝时,她正坐在桌子前,桌子上一大堆的资料。张恪顺手拿起面前的几张纸,看了看。那是各地方报告上来的预估的夏收粮食产量及粮价。虽然比较起来,夏季收获的粮食只及秋收的三分之一,平常的时候,并不会对粮价造成太大冲击。然而,如今为了应对北境战事,需要临时征调一批粮食运去北方,在这种情形下,粮食市场还能否保持稳定,那可说不准了。其实,自人朝引入玉米并广泛种植后,如今并没有粮食短缺的问题。加上水部这两年工作出色,将江河湖泊调教得极为温顺,也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天灾,不说吃得多好,但吃饱还是没问题的。只是,有时候,粮价的涨跌压根儿就和粮食产量无关的。那些粮商和大户们,为了哄抬粮价,囤积居奇,制造谣言,这种事儿,并不新鲜。心黑一点儿的,甚至宁愿粮食烂在仓库里,也不愿意少赚一些,将其拿出来投放市场。
指望那些人,遵纪守法或者良心发现是不现实的,朝廷历来对这些人也不会客气,然而,这种事儿从来都不曾断绝过。因此,朝廷历来也极为重视对粮食市场的调查和调控。尽量让各地方的粮仓储量保持稳定。只要供应链稳定了,粮价就能保持在一定的水平上,避免“价高伤民,价低伤农”。当然,地方差异是不可能完全避免的,一定程度的波动也是可以接受的,只要朝廷适时适度的介入,就可以让普通百姓少受些罪。
但如今,为了应付北境战事,朝廷的动作就变成了粮食市场的最大变数。为了降低对市场的冲击,就更要做好市场调查,做更精准的调控。从哪个地方调运粮食,运多少,价格几何,成本几何,需要通盘考虑,不能随意决定,否则必然会扰乱地方,严重的,甚至是会造成社会动乱的。原本是由于要规划转运路线,而去要来这些数据以做成本计算的,后来发现还要顾及地方上的承受能力,因此需要考虑的东西,便又多了许多。不过,高芝对于这些却依然能够驾驭自如,这或许也恰恰证明了“术业有专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