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不走夜路

李玉和是一个从小就胆大包天的人，无论夜色有多深，时间有多晚，他都敢独自一人在外面闯荡。有一年冬天，一个号称能洞察天机、算卦精准的朋友郑重其事地为李玉和卜了一卦，严肃地告诫他，当年阴历十一月切勿走夜路。那年李玉和 24 岁，正值本命年。据说本命年容易被馋神饿鬼侵扰，需穿红衣服来驱邪避灾，但李玉和向来对这类说法嗤之以鼻，从未放在心上。

凑巧的是，十一月的某一天，李玉和侄女结婚。在热闹非凡的酒席结束后，天色渐暗，李玉和却没有着急回家，也没有着急回单位。他悠然地在大哥家的院子里，和众人吹牛闲聊，还兴致勃勃地玩起了象棋。玩着玩着，忽然想起朋友那番不能走夜路的告诫，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冲动，想要试一试那个卦到底灵不灵。他毫不犹豫地放下棋子，推出自行车，决定回单位。亲戚家人们纷纷抱怨他为何不早点出发，非要等到天黑才走，李玉和只是淡然一笑，说：“路上又没有狼，放心吧。”随后，便骑着自行车踏上了归程。

从家里回到单位，有四十里蜿蜒于山间沟谷的崎岖山路。白天骑自行车，需要耗费一个小时左右。这是一条自西向东延伸的道路，分布在潺潺溪流的两岸，是人们长年累月踩踏而成。道路时而在溪流左侧，时而又跃至溪流右侧。道路上方的台地开阔平坦，是肥沃珍贵、不可多得的庄稼地。农户们则在高处，选择向阳的山崖，挖去表面浮土，在崖面上精心凿出几眼窑洞用以居住。这种窑洞有着冬暖夏凉的特性，无论是住人还是存放粮食，都堪称理想之选。窑洞外面再筑起三面围墙，与崖面相互映衬，形成了一个温馨的农家四合院。

李玉和骑着车行进了七八里后，天色已完全黑透，前方的道路变得模糊不清，再加上路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鹅卵石，稍不留意就可能摔跤，无奈之下，他只好推着车子缓缓前行。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看见半山腰上人家的点点灯光，也能听见时不时传来的狗叫声。冬季寒冷，山里人在照料完牛羊猪狗等家畜后，便早早地钻进温暖的被窝，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若是夏季的夜晚，蝉鸣蛙叫此起彼伏，沟里会充满各种声响，但此时正值冬季，漫长的沟谷中，唯有李玉和的脚步声和自行车偶尔碰到大石头发出的咣当声。夜晚睡觉时需要安静，可当夜晚独自行走在这深山幽谷的道路上时，安静却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

大自然仿佛正悄然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不知何时便会突然爆发，惊天动地。李玉和开始后悔自己冲动的决定，从未想过万籁俱寂竟会如此可怕，但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正走着，李玉和猛然抬头，前方一个黑魆魆的庞然大物竟也跟着移动，他的后背瞬间涌起一股凉意，全身的冷汗如泉涌般冒出，头发根根直立！难道真的遇到鬼了？李玉和惊慌失措地支起自行车，仔细观察起来。此时，两边山里的人家都已熄灯入睡，四周万籁俱寂，那庞然大物一动不动，仿佛在与他对峙。他迅速在脑海中搜索着所有鬼故事里关于鬼的模样：吐着长舌头的吊死鬼？不像。满面笑容的饿死鬼？不像。缺胳膊少腿的伤亡鬼？不像。眼冒绿光难产而死的血腥鬼……好像都不是。据说遇到鬼就用口水唾它，鬼就会越来越小，直至消失——这是鬼故事告诉李玉和的一个对付鬼的办法。他瞬间有了主意，仔细观察那个远处的庞然大物，发现它一动不动。“不动就好”，李玉和心里暗自思忖。倘若真是鬼，不知他那冒烟的嗓子里能否有足够多的口水将其唾灭？想到这里，趁着它纹丝不动，他趴在溪流边上大口大口地喝足了水，准备迎战那庞然大物。

听说鬼怕火，于是李玉和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支香烟。双手把头发往后用力捋了捋，据说每捋一次头发，鬼就会看到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他那浓密而坚硬的头发此时想必如同丛林大火一般吧。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鬼，竟如此巨大？于是，他坚定地继续推着自行车，慢悠悠地向前走去，可不想被脚下的石子绊倒。奇怪的是，他发现那庞然大物又开始移动。他走它也走，他停它也停。

李玉和深知自己不能大声呼喊，所有的鬼故事都说，遇到鬼之后不能出声，否则魂魄会被鬼吸走。但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它似乎比先前身形小了许多。“哪有人怕鬼的？”他用力咳嗽了几声，满心希望周围人家的狗能听到动静后狂吠起来，然而，他只听见咳嗽引起的回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他再次捋了捋头发，毅然决然地继续前行。

终于，李玉和慢慢靠近了，那庞然大物越来越小，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直立的、高达十几米的山咀！这是雨水长期冲刷形成的山咀，与山体相隔约一米左右，独自挺立在路边。以往经过时从未停下仔细观察，在这漆黑的夜晚，竟显得如此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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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和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坐在山咀下一边悠然地吸着烟，一边忍不住笑出了声。回头望着身后那些黑乎乎的、连绵起伏的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山峰，听着老鸹那不祥的叫声，他不禁想起了不久之前听到的一个故事：

有个和李玉和一样的年轻人从异乡匆匆赶路回家，天黑之前未能找到歇脚之处，只好摸黑朝着家的方向缓缓前行。就在他精疲力竭之时，忽然看到前方隐隐约约有昏黄的灯光闪烁，有灯光就意味着有人家，有人家就有望投宿。

终于，年轻人来到了一个小院子前面。小院子没有大门，孤零零的房子突兀地矗立在院子中央，房门外面一盏路灯宛如瞌睡人的眼睛，有气无力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院子周围杂草丛生，但院子里面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年轻人来到路灯前，连续喊了三声：“掌柜的，我是过路人，行行好，让我住一个晚上。”

许久之后，只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脚步轻盈地来到门口说道：“掌柜的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留宿不方便，你到别的地方去吧。”

又累又饿的年轻人苦苦哀求道：“好姐姐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能去哪里住啊。我睡在房檐下也行，您随便给我一口吃的，给点水喝就行。我会付钱的。”黑衣女子终究经不住年轻人的再三恳求，答应了他的请求。

年轻人进入房间后，只见屋内灯光如豆，房间里的家具陈设虽然简单，却闪闪发光，显得极为华丽。客厅中间悬挂着女主人的一张彩色照片，明艳动人。年轻人正端详着照片时，女主人从屋内端出了饭菜，低声说道：“夜深了，没有水，酒有半瓶，你随意吃喝。你吃完饭就在身后的沙发上睡吧。我一个女人家，多有不便。”说完之后，女子袅袅婷婷地走进了内室，脚步轻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那婀娜多姿的身材，温柔甜美的声音，披肩的长发，看上去比照片上还要美丽动人，还要娇艳漂亮。

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年轻人很快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抓起一个馒头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只是那馒头和肉菜有些冰冷，有些干燥，但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这根本不是问题。那半瓶白酒倒是味道纯正，酒香四溢。

酒足饭饱之后，年轻人倒头便睡在沙发上。这个夜晚年轻人是否做梦，已无人知晓，但是这个夜晚并未发生什么香艳的故事。

第二天早上，年轻人是被刺眼的阳光唤醒的，睡眼惺忪的他发现自己竟睡在一个土堆旁边，昨晚所见的那盏灯此时只有微弱的一点火光，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刚点燃的火柴头般大小。正在他吃惊不已的时候，发现土堆前面立着一个墓碑。墓碑台阶上还有他没吃完的饭菜。墓碑上镶嵌着一张小小的照片，昨夜那黑衣女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惊慌失措的年轻人，仿佛在问：“你醒了？”

年轻人吓得魂飞魄散，落荒而逃，回家后便大病一场。在医院里做了各种仪器检查，却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就要命不久矣。后来请了一位法师指点，才照着他记忆中房间的样子做了一套纸糊的房子，带着香钱纸马等物一同在那黑衣女子的墓前焚烧。按照法师的说法，住了店，吃了饭，叨扰了人家是要付费的。年轻人做完这些后，心情逐渐平复，身体也慢慢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