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梦朝歌、洛飘零、石中火、姜逸尘四人神鬼不觉地现身于菊园之中。
老伯协同易忠仁、慕容靖与来客在陶然阁中详谈了足足两个时辰。
简单地对付了午膳后,洛飘零、梦朝歌师兄妹陪着老伯和易忠仁去往涣心亭沏茶小叙。
几乎等同于菊园与听雨阁各自大管家的慕容靖和石中火漫步于菊园廊道间,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独独姜逸尘“撇开”众人,漫无目的地兜兜转转,许久之后,才摸索着走向丈三居住之处。
自红叶将丈三从西江郡带回菊园已过去四个年头。
姜逸尘只在同年行将折返西山岛省亲之前,特地来探望过丈三一回。
彼时他虽然没有开口对丈三做下什么许诺,但心中却打定主意要为丈三被废、司徒钟惨死、无相门灭门复仇雪恨!
只是岁月蹉跎,他曾因西山岛的覆灭一度悲伤沉沦,也曾因此苦心孤诣誓报大仇,数次险死还生,逐渐深陷于波云诡谲的江湖泥沼中,不时在是非对错前举棋不定,与曾经所认为的快意恩仇渐行渐远。
作为共同出生入死的江湖兄弟,姜逸尘至今未能手刃将丈三折磨致残、将司徒钟折磨致死的姬千鳞,无力除去纵容姬千鳞为非作歹的笑面弥勒。
作为受益于《无相坐忘心法》的无相门“编外成员”,姜逸尘非但没能给丹霞山庄幕后的幽冥教造成多少创伤,甚至还因一己之私与之为伍。
即便后来分道扬镳,仍应下了卢昊了结西山岛旧怨的交易,置无相门馈赠门派功法的恩情不顾。
不论兜率帮和幽冥教有多少理由,多少借口,屠戮无相门都是有伤天和的恶行。
也正因此,每当念及这两份大仇时,姜逸尘总是百爪挠心,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尚存于世的丈三,以及基本从世间除名的无相门。
方才从园中管事口中得知,丈三的伤势于三年前痊愈并决定留在菊园,姜逸尘徘徊良久,终究还是选择了面对。
经过这些年的调养,丈三不仅精神状态不错,且能勉强用碗勺独立进食。
姜逸尘的到来恰合时宜,丈三刚吃完饭不久,正百无聊赖地消化着吃食,静待午休。
见姜逸尘来得有些“鬼祟”,丈三瞪圆了双眼,咧嘴痴笑了好一会儿,才压抑下激动之情,缓缓张口说道:“昵拉,拉了!”
姜逸尘显然没料见丈三竟能开口说话,虽谈吐不清,却不妨碍理解。
素来心思细腻,更可说有些多愁善感的姜逸尘险些眼圈泛红,多眨了数下眼,掩去心底里的感伤,笑道:“是,是我来了。好久不见,丈三兄。”
……
……
接下来半个多时辰里,先前于陶然阁中听多说少的姜逸尘当仁不让地成了主讲人。
毕竟自断舌根的丈三要想将话说清楚很是吃力,大多时候是丈三想听什么,姜逸尘就说什么。
姜逸尘就算再笨也不难看出丈三之所以选择留居菊园,有大半原因就是为了见他一面。
为了能和姜逸尘多说上些话,消减姜逸尘心中的愧疚,丈三不辞辛苦、磕磕绊绊地说了许多。
这些年来丈三很是关注姜逸尘在江湖上的动向,不少事儿能从菊园管事嘴中打听到,但个中细节找谁探听都不好使,如今本人亲自上门述说岂不妙哉?
姜逸尘同丈三讲了在听澜公子指点下与地煞门的智斗经过,讲了在蜀地汉阳村的义举,还讲了如何误打误撞地帮着云天观逼退幽冥教,以及跌落阴阳桥后的奇巧际遇。
丈三无不听得津津有味,最后还用眼神撺掇着姜逸尘切莫错过冷魅这样的好姑娘。
除了让姜逸尘多讲述些亲身经历外,丈三的言辞重点在于开导姜逸尘,希望姜逸尘卸下那些不必要的思想包袱,好好活下去。
许是一下子将积攒了三四载的力气都耗尽,半个时辰后丈三便显现出明显疲态。
姜逸尘不再久留,服侍着丈三上塌就寝后便离去。
只是还未等姜逸尘决定好再往哪走走逛逛,还是去涣心亭和老伯、仁叔唠唠嗑,已被一人唤住。
那人一如既往地身着锦衣玉服,发髻却只用根束带缠绑,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既不乏吕风那般世家公子的纨绔气派,亦不失江湖俊逸的潇洒从容。
姜逸尘没想到此人居然寻到这来了。
换作更早之前,此人见着他定会三步并一步地来个热情的大拥抱。
现如今,却是踌躇不前。
如果说此来菊园,姜逸尘最怕见着的是丈三,第二怕碰上的就是这人了。
他自觉于前者有愧。
至于后者,则是怕见到对方后会联想到相关之人而心生痛楚。
此人正是他初入江湖认的第一个兄弟。
那个曾救过他一命、背过他两回、与他无话不谈的好兄长。
听闻其被掳走时,他不惜孤身闯龙潭的慕容靖。
二人见面虽少,可照理说早已是情义相许、生死相交的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