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忽然变得静悄悄,片刻,刘彦双臂环头,身体后仰,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道,“老师,这事儿嘛,还不着急,再容朕想想,再想想。”
吕铮语重心长,“古人常云‘耕怠无获,事辍无功’,今日,老臣之所以有三问,心无他意,仅是想提点陛下,切莫因一时之成功而欣喜,剪除世族,仍需持之以恒。还有,老臣知道陛下仍然对当年的长使张蝶舞心心念念,基于此,陛下这些年也做了一些不合时情之事,但,陛下,一些前尘往事,当断则断吧!江山已近飘摇不定,在经不起大的风浪啦。”
刘彦无赖一笑,“老师苦心,朕知道。”
素知刘彦秉性的吕铮,连头都没抬,自顾自说道,“陛下可信命运一词否?”
刘彦笑道,“阴阳家的那套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吕铮沉声道,“‘万物负阴而抱阳’,世间万物皆遵循阴阳之道,大如天地、日月、昼夜,小到生死、风水、男女,无一可逃定数,古往今来,那些想逆天改命追求长生之人,最后都潦潦草草入了土。有些人和事,既已作古,想要逆风翻盘,很难!”
刘彦知道,吕铮口中的人和事,便是张蝶舞母子和十二年前世族祸乱京畿一事,而吕铮今日之所以苦口婆心的劝慰,恐怕刘权生带走的那个秘密,已经被吕铮所知晓。
想到此,刘彦定睛看着吕铮,问道,“老师的意思是?”
吕铮犹豫了一下,低声对刘彦说,“万事莫强求,淮儿虽然任性庸碌,但他淮儿性情纯良,重情重义,登基之后配上一些勾股之臣,假以时日,也定会是一代明君。更重要的,他毕竟也是你的儿子,即使没有当年世族祸乱京畿一事,即使张舞蝶和...和二皇子还在世上,遵循‘立长不立幼’的规矩,这太子之位,也是他的。”
刘彦双眼一瞪,无比惊诧。他这位老师历来张弛有度、拿捏得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几十年来从不逾越,今日忽然僭越职权,忽然提起了这些事,这是怎么了?难道,吕铮察觉到了什么?难道,他真的知道了刘权生带走的秘密?
不过,刘彦不得不承认的是,吕铮所有的提醒,都说到了点子上,也说到了刘彦的心坎里,刘彦这几年,的确是在纠结陈年旧事,打算废黜太子刘淮,重新册立太子,刚刚,吕铮向刘彦表明了他的态度,看来,他这位老师,也不赞同他心里的想法啊!
就在刘彦心中狐疑不定之际,殿外小常侍碎步躬腰而来,见到刘彦和吕铮,小常侍先对吕铮拱了拱手,旋即拜向刘彦,小心翼翼地道,“启禀陛下,秋日转凉,皇后特为陛下亲手缝制锦袍两件,特来呈送陛下,正在殿外听宣。”
除了皇帝,能在刘彦未央宫这一亩三分地儿自由行走的,还有黄门郎和小常侍,黄门郎是天子宠臣,诸如华兴郡守应知、武宁将军牟羽,都曾做过刘彦身边的小黄门,常侍乃是净身之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到一些关键时刻,他们的权力极大。今日当值奏报的小常侍,名为赭红,入宣室殿业已五年有余,人机灵得很。
赭红禀报完毕后,便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刘彦听到‘皇后’二字,表情忽然一冷,品茶养性之心全无,起身卷袖,整理衣衫,回坐主位,向赭红点头示意,吕铮随之恭立阶下。
小常侍赭红很自然地将茶具和两封密奏收了起来,正要出门引入皇后李凤蛟,又一名小常侍从殿外躬身而入,在殿中跪道,“陛下,大司农沈希言携少府赵于渊前来请见陛下,说是陛下多年前吩咐之事,今日已有小成,专程前来复命。”
刘彦听完,脸色由阴转晴,拍掌大笑,“哈哈哈,来得好,来得妙,老师,今日真乃双喜临门呐!快宣,快宣。”
随后,刘彦长舒了一口气,一脸满足地对赭红说道,“告诉皇后,今日有国之要事与众卿会晤商谈,就不与皇后谈那眷眷聊记之事啦,东西你代朕收下,嘱咐皇后注意身体,去吧!”
两名小常侍同时出殿,望着那两道背影,刘彦呆滞了一刻,随后对着吕铮哈哈大笑,“老师,赶早不如赶巧,随朕共同欣赏一下这两位大才的大作,如何呀?”
吕铮知道,刘彦记恨当年往事,始终没有与皇后李凤蛟和解,刚刚皇后前来,刘彦本不想接见,大司农沈希言、少府赵于渊的到来,恰恰给了刘彦一个拒而不见的契机。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吕铮刚刚本想出言相劝,但想到归根究底,人家是夫妻,自己虽然作为老师,但也不好插手。于是,吕铮不再纠结刚刚一幕,欣然点头答应。
要说这当朝天子刘彦的脾气秉性。可谓复杂得很,才思敏捷、坚毅果敢、能说惯道、平易近人、心狠手辣、大智若愚、心腹良谋等等看似相悖的词语,都被其演绎的淋漓尽致。当然,人无完人,遇事冲动、情面难却、倔强执拗、优柔寡断等匿瑕,也会在史书中不同程度的留下一嘴,特别是爱面子和倔脾气,二十年后,差点让他又一次倾颓了大汉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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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刘彦,满面温和,在刘彦的授意下,甘泉居中的四张小桌被紧凑的摆在了一起,两两并列,小桌与小桌,仅有七寸之距,刘彦从怀中掏出了一枚沙果,用前襟蹭了蹭便大口啃食起来,他一边吃,一边左摇右摆地走到一张小桌前,坐了下来。随后,用力拍了拍旁边座位的蒲垫,向吕铮嘿嘿一笑,吕铮还之一笑,走到刘彦旁边,撩衣跪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