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既是弱小,就要乖一点。以后对我不必用尊称。”梅染不理莫待不解的眼神,自顾自道,“某人天天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受我照顾,还跟我像客人一样生分见外,是不是有点不妥?”
莫待认真想了想,深以为是:“先生批评得是。就这么定了。”说完冲梅染展颜一笑,“蒙先生照顾,我已好得差不多了……”
“免谈。”梅染冷声道,“别以为嘴甜就有好果子吃。玩去。”
莫待默默咽下自己的第二百五十次失败,爬上树找饭团去了。
梅染飞上草堂前那株枝繁叶茂,年岁长过雪凌寒的老梨树,吹的还是那夜的曲子。笛声悠悠,少了些许悱恻与悲凉,多了几丝清透和妙曼。但孤独还在,寂寞也依然浓烈。这些根深蒂固,已融入血液的东西,任谁也去不掉。
莫待想起了雪凌寒,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听梅染说,他疯了似的要将孟星魂斩于剑下。若不是雪重楼将他迷倒,怕是要两败俱伤。这样的夜晚,他是不是也在看着月亮出神?他会想我么?就像我每日想他那样。
谢三公子是在孟星魂走后才被解开缚身术的。他每日都来姻缘殿,向余欢询问我的病情。他是个好兄弟,难得的好兄弟。这会,他应该躺下了吧?
至于夜月灿,那是个有异性就没朋友的家伙。多亏有他,感谢有他,我的日子才不那么枯燥乏味。依着以往的经验,他大概已经在梦里神游了。
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出去了。思忖罢,莫待作势向梅染那株树爬去:“先生,先生……我有话跟你说。”
梅染一挥衣袖,莫待便到了他身边:“什么话?”
莫待笑眯眯地道:“我吹笛子给你听,好不好?”
梅染移开目光,不去看他的笑容:“有条件么?”
“没有啊。我就是想吹了,就当是我多谢先生连日来的照顾。”莫待摘下腰间的长笛,在指尖来回转了几圈圈,继而歪头笑道,“当然,如果先生觉得我吹得好听,就给我一点奖赏。好么?”
梅染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因为他实在是好奇,一个不佩剑却笛子不离身的人,会吹奏出怎样的乐曲。
莫待默想片刻,指着满天星斗道:“刚才听先生的笛音中有悲切之音,有怅惘之意,有伤惜之情,更有丝丝缕缕的欲说还休。我就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为题,为先生续上曲子的下半阙,可好?”说罢,他轻轻拉了拉梅染的衣袖,用清清柔柔的嗓音道,“先生不看着我吹么?”
有生以来头一次,梅染毫不设防地顺从了一个极有可能是陷阱的请求。他凝视着莫待清秀的面容,蓦地想起了面具下那张脸,竟有隔世之感。
笛声起。只开头几个清音,梅染便知道,眼前这个人绝非凡品!笛声从最开始的春雨入夜到万物复苏,从花繁似锦到瓜熟蒂落,从白露初现到瑞雪飘飘,他看见了四季的更替,生命的轮回。在这漫长又短暂的轮回里,他真真切切听见了万物的声音:嘹亮的,像搏击长空的苍鹰,在飞越重重关山后骄傲的鸣啼;清越的,像山野少女的呼喊,在云雾缭绕的林间穿行,喊醒了睡眼迷蒙的太阳;婉约的,像独坐花间的诗人,一盏清茶一卷书,吟哦唱诵世间情;温情的,像二八少女含羞带怯的脸庞,将羞于启齿的情意化作绵绵细语,一声娇嗔;失意的,像秋日黄昏落在蕉叶上的雨滴,点点滴滴,都是离人心中的泪,剪不断的愁……
梅染的心在舒缓,快乐,落寞,羞涩,哀伤,向往,孤独……激昂中来回变换。他的脸被雨露霜雪打湿了几回,又干了几回。他在笛声中看见了自己走过的路和遇见的人。他看见委地的桃花重新飞上枝杈,绚烂如霞;他看见腐朽的枯叶下,冒出了嫩绿的新芽;他看见那女孩含笑跳下轮回台,投生在有情有爱的人家;他看见她遇见了对的人,从此素手调羹,洗尽铅华;他看见父母康健,依然在修竹幽幽的路口等他;他看见……到最后,他看见自己的掌心开出了洁白如雪的莲花!那莲花在笛声中缓缓飘向天际,飘向云深处,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说:忘却,宽恕,放下……
一朵桃花落下,笛声止,清风起,往事休,万物依旧。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梅染才说:“你对我用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