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不可避免地生出这么一个念头。
自与妖兽照面以来,自己便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错误。
而这些错,她本不该犯。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因为那场败北吗?
是因为内心动摇而产生出的那道裂纹吗?
一直以来,门中师长都再三告诫,求知者所求的“知”所系一生,务必契合心意,知行合一。
可自己的心意又是什么呢?
自己明明不喜欢比试,却几乎每天都在与人比试。自己明明不喜欢输赢,却几乎次次都要与人分个输赢。
自己明明喜欢朝月巷琳琅满目的美味吃食,喜欢天女广场夜空中绚烂多姿的烟火,喜欢北海苑里的兰叶葳蕤,桂华皎洁。
可自己却都快要记不得究竟是有多久没有踏出过上京仙居的山门了。
江浸月苦笑,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来冠绝五州,问鼎天下是同门的“知”,是师长的“知”,是这世间绝大多数人的毕生所求的“知”。
却偏偏不是自己的。
或许正是因为违心,才会造成自己当初那场脆败。
也正是因为违心,自己的“知”才会这般的脆弱不堪,才会落入到如今被动的局面。
时间流逝,胸口撕裂般的痛楚愈发强烈,就连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终于要撑不住了吗?
终于可以不用继续撑了啊。
江浸月心中释然,又有些许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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枸杞入水时的动静极大,这让江浸月瞬间清醒过来。
勉强侧目,她便看见一道身影正朝着自己这边游来。
雷风?他竟然下到水里来了!
江浸月心中诧异,但很快便又记起,这早已不是他第一次给自己带来意外了。
正如先前所言,自食铁兽载着他出现在山脚的那一刻,自己便已经注意到他了。于是他落地时的窘态以及后来的举棋不定,都没能逃过自己的眼睛。对此,自己并没有产生过多情绪上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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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这些年来已是极少与外人接触,她却也能够明白,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常情。
让自己意外的是,踌躇过后他非但没有落荒而逃,反而有如神助一箭破局。想来“少侠”之名他是担的起的。不过这位“少侠”接下来的表现却又让人大跌眼镜。无论是他口中的那些奇怪言语还是狮子开口索要报酬的举动,都令自己极为不适,连口中称呼都不自觉地改作了“小兄弟”...本以为遂了他的心愿,他便会头也不回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谁曾想意外又出现了...
即便心知他是为了自救才选择留下,但这份勇气足以令人钦佩。更何况在他看出自己造完箭体力不支后,还主动把原本已经属于他的丹药让了出来。说心里话,自己当时颇为感动。可没想到的是,自己这边才刚谢过,他又口无遮拦地问出了极为无礼的问题...
江浸月甚至觉得自己十六年里的心思变化竟是比不过这半日之多。
此刻,他正停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皱着眉头表情挣扎。
是在害怕吗?
又在犹豫了吗?
但这一次,江浸月的心中不见半点微辞。
凭心而论,他已经做的足够多,足够好。
如果可以开口说话,她只想告诉他自己就快要撑不住了,告诉他胎心病并非是什么奇疾,也并非只有上京仙居可以医治,告诉他快快离去,莫要受了牵连,丢掉性命。
可她做不到。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片刻后开始下潜,看着妖兽摆动起来的巨尾,看着在水中晕开的血色,看着他一脸痛苦咬紧牙关把箭送进妖兽体内,看着他闭上眼睛沉入无边的黑暗。
为何要做到这一步啊。
她想不明白为何眼前的少年明明一身的矛盾,却反而这般真实。
有血有肉。
栩栩如生。
与自己截然不同。
让自己好生羡慕!
是因为他遵从了自己的心意吗?
那么自己是否也能像他一样,遵从自己的心意呢?
从心,从心。
江浸月不断默念,恍惚间,她似乎感觉到身体里的裂纹越来越大,直至破碎四散,化作满天星辰,流光溢彩。
回去上京之后,自己定要去朝月巷大快朵颐一番,定要在天女广场坐足好几个晚上,也定要将自己的居所布置成北海苑那般花团锦簇,四时如一。
还有,最最重要的是,定要让眼前这个会胆怯会犹豫会退缩会怕死,却总是会给人意外的少年活下去!
江浸月的内心前所未有的通明。
而那支半截身子埋在菊花里的“落月”,开始轻轻颤动。
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又像是在泣诉着主人的荒唐——毕竟“食屎啦你”通常只是用作骂人,而它则是在真正意义上做到了这一点。
“落月”颤动愈发强烈,终究“咻”的一声,如同脱了缰的野狗,奔进妖兽体内,奔出妖兽脑袋,奔离湖面,奔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