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哥你是不知道,现在打掼蛋可流行了,说是从大队那边流出来的打法,我爸在家拉着我哥打的正欢实呢!”周能军跟岑济解释了一下。
“大军,我听说了,这是岑老师教他们打的,大队那帮人连我都不如,怎么会发明这么牛必的扑克!”大黑蛋倒是非常实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优秀。
“不跟你们说了,我回家吃年夜饭了,上我家吃点?”岑济开着玩笑。
“不了、不了,岑哥你别开玩笑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今天不行啊!”周能军连连摆手。
陵谷习俗,过年非必要不在别人家吃年夜饭,吃了就代表忘本,就没有自己家了,因此他们是断不敢去蹭年夜饭的。
这也是不管家里日子过得有多苦,哪怕是借钱,也得置办一桌饭菜来,自己在家吃。
“那你们先玩着,等我吃完了,我找你们打掼蛋!”岑济挥挥手。
到了家里,电灯已经点亮,岑济从房间里拿出几个露营灯,每个房间里都点上,大门也是敞开的。
刘拐子早就把菜都端到了桌子上,小碳炉上鱼头豆腐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一挂小鞭炮已经被提前挂在了院子里的竹竿上,刘拐子笑吟吟的站在门口看着,岑济掏出防风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着。
嗖的一下窜到门口,但预想中噼里啪啦炸成一片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姥姥的,支书是被人骗了吧?”岑济惊讶地看着那慢腾腾的鞭炮,一秒钟炸一个都算是快的,隔三差五来一发的情况很是普遍,一挂鞭炮炸完花了好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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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炮响啊,真不愧是浏阳货,金猴的呢!”刘拐子直拍巴掌。
好吧!看来这年月,不仅车马很慢,连鞭炮也快不起来啊!
二人进了屋,岑济把刘拐子请到了上首坐着,刘拐子一个劲的让。
岑济一把拉过他的肩膀,把他按在板凳上:“刘师傅,今天这里没有职务,只有感情,没有上级,只有亲人!”
“来!刘叔你今天就在这好好坐着喝,我给你拿瓶酒出来,咱爷俩好好喝他一场!”
刘拐子感动不已,趁着岑济去房间拿酒的功夫,扯着袖子使劲抹眼睛,多少年了过年都是自个一个人。
支书虽然每年都喊他去他家过年,但自己就是不想去,有手有脚的还没到老不死、讨人嫌的时候呢!
岑济手里抓着一瓶国窖1573走了出来,过年得来点好的嘛!
给刘拐子先倒了一杯,自己也斟了一点,二人便就着桌子上的菜大吃大喝起来。
这时候,有不少小孩也溜到岑济家院子里捡没炸的鞭炮,岑济拿了糖碟子走到门口,招呼他们过来吃糖。
小孩子们欢呼雀跃,每人都说了几句吉利话,这糖也都是后世带来的水果糖、奶糖,尤以大白兔居多。
反正这玩意也不禁放,趁着过年多给些出去,皖省后期自己还仿制过一种奶糖,叫大白象,蓝白塑料纸包装。
口味与大白兔有七八成相似,价格却不到大白兔的一半,深受群众喜爱,不过后来却已不见踪影,实在是令人唏嘘。
发完糖回来,岑济继续跟刘拐子喝酒,一边喝酒一边聊着天。
“刘叔,我已经跟支书说好了,明年砖窑出砖,第一个就修学校,到时候食堂也建个大的,刘师傅你就是厨师长!”
岑济大着舌头跟刘拐子描绘着未来的美好前景,刘拐子也乐得捧场,一杯接着一杯的劝酒。
酒到杯干,门口风一吹,倒是把岑济吹了个半醒,一拍脑门,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转身又去了房间。
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个大布袋子,是用来装床上四件套的,不过四件套已经盖在床上了,现在里面装了些别的。
“刘叔,这食堂做饭一年到头也辛苦,冬天冷夏天热,都是为了学校,真是难为你了!”
“我代表学校,也代表我个人,给你准备了些慰问品,你就当是我们做晚辈的一点心意!”
刘拐子接过一看,里面装着一件呢子大衣,还有一件羊毛衫,做工在这个时代算是非常超前了。
袋子底下还有几个大铁罐子,里头装的都是提前拆散放进去的卷烟。
刘拐子乐得都说不出话了,只是一直摸着大衣说好,岑济又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里面塞了两百块钱。
“刘叔!新年快乐!”
吃完饭后,两人正在收拾碗筷,刘拐子搬来一个大桶,表示从今天起到正月初三,一点水都不能放出去,都得存在家里,这叫不漏财气。
岑济对此很是不理解,地上瓜子壳什么的不扫,自己还能接受,这三天的水都放家里,那可是万万不能滴。
在岑济劝说下,刘拐子答应在这先洗澡,然后回宿舍干干净净地守夜,到了十二点就换新衣服。
“这新衣服可不能弄脏了不是?”岑济一句话就让刘拐子乐呵呵地接受了洗澡的建议。
水是下午烧好灌进去的,隔热层还算给力,放出来都有点烫手,足够两人洗的。
给刘拐子拿了毛巾,岑济端着糖碟子坐在堂屋里发愣,这时张克清带着周能军、大黑蛋来了。
“岑老师新年好哇!”
“这还是三十晚上呢,明天再说!”
四人刚好凑了一桌掼蛋,打的不亦乐乎。
“现在队里打掼蛋的人多吗?”岑济有些好奇。
“多!比推牌九的人都多了!”张克清甩出一张单四。
“老人妇女玩的多,扎金花、推牌九都是来钱的,这个不来钱!”周能军表示这个掼蛋很符合自己穷光蛋的脾气。
刘拐子洗完澡,把小煤炉搬了过来在一旁烘火,一边看着他们打牌:“这还挺有意思的!比斗地主好玩!”
岑济一个顶天同花顺,直接把周能军带飞,把牌一撂就准备去洗澡。
“岑哥别啊!我们这才打一把A(尖)呢!”周能军不干了,这边他还没过瘾呢。
“我洗完澡再打,这身上全是灰,晚上还得换新衣服呐!”岑济把刘拐子拉了过去:“刘叔打!你带带刘叔!”
周能军不干了,自己才上路没多久,打的还不熟练,这带个刘拐子,那更打不了了。
张克清见状主动跟刘拐子打对家,让周能军跟大黑蛋在一班。
岑济笑笑洗澡去了,狠狠搓去一年来的污垢,准备以全新形态迎接新的一年。
洗完后,用毛巾擦了擦头,去房间里找了套保暖内衣来穿,在等头发干的时候,翻起了自己带来的东西。
一个大柜子里面装着自己从24年带回来的货物,平时都上了锁,现在那边应该也已经快过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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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老爸老妈他们会不会还在找自己呢?好在自己的钱都放在老爸户头上,不知道他会不会去银行要呢?
仔细看了下柜子里的东西,底下一排摆放着一溜天鹅绒的首饰盒,那是上次买来的培育钻,也不知道能不能找机会卖个好价钱。
接着又是二十几块手表,工工整整地堆在一边,上面码放着一大摞手电、钢笔,还有不少首饰、工艺品。
最上方摆着一台花维手机,最新款的pira70,里面存着几百个g的精彩视频,多少午夜梦回的时候,自己跟小兄弟都靠着它挥洒汗水……
合上柜子,旁边贴墙摆着几十箱罐头食品,还有泡面、洗漱用品都是成堆的,几乎要占去一半的房间。
唉!以后得省着点用了!
床头一个小柜子里面仍然用手帕包着那一堆手表碎屑,每次早上岑济都要看一眼,希望它可以复原。
但每一次都让自己失望不已,关上柜子,岑济走出房间,发现外面四人掼蛋打的热火朝天。
“四个K?就你还四个K?你想走?走的了吗?”刘拐子把桌子拍的砰砰响,手指着周能军火力全开。
我滴乖乖,这是平日里那个瘸着腿畏畏缩缩的刘拐子吗?这不是跟短视频上那些打牌的老头差不多吗?
周能军急的满脸通红,手里的牌都要捏碎了,只能看着刘拐子拿着六个八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张克清则是兴奋的大喊:“刘师傅牛必啊!这把我们又要双带!”
我擦!刘拐子这么牛必?岑济往小煤炉里添了两块碳,坐在旁边看了起来。
“你们这是打到几了?”岑济好奇地问。
“打5了!”张克清笑着扬了扬手:“第二把的5!他们才是2!”
“刘师傅太猛了!看着就不像才打牌的人!”
岑济给他们端了糖碟过来,又倒了几杯水,给他们创造好的环境。
果然刘拐子不是一般人,一手牌理的清清爽爽,该出手时就出手,竟然还会给对家放牌、接风,这周能军输的不冤!
刘拐子打了一会儿,终究是年纪大了,直说要回去守夜,岑济打着手电给他送了回去。
再后来,大黑蛋老丈人也过来喊他回家,岑济看了下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十一点多了,便散了牌局。
这过年过年,就是要在家守岁,十二点一到,人就必须回家,一直呆到第二天清早。
十二点临近,鞭炮声又开始响了起来,噼里啪啦一阵闹腾,岑济也是点了一挂,不过这时候已经没有小孩来捡鞭炮了。
回到房间,外面的空气仿佛被鞭炮的热力所点燃,涌进屋里,竟然带着一丝暖意。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古人诚不欺我,换下旧年的衣裳,岑济像是小时候过年那样,从衣柜里找了一身新衣服,胡乱往身上一套,开心地在堂屋里蹦跶。
不过几个房间虽然都是亮着灯,却空无一人,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墙壁间回荡。
走到院子里,回身朝队里望去,家家户户都亮着灯,门前的对联反射着暖暖的红光,把漆黑的夜晚装点的分外温馨。
目光移向四周,仿佛灯光一直向远处绵延,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点点灯火。
岑济想家了,可家又是什么?
当我们呱呱坠地,家是爸爸妈妈坚实的臂弯,是哭泣时轻柔的抚摸,害怕时温暖的怀抱。是父亲把我们高高举起时爽朗的笑声,是母亲抱在怀里哄我们入睡时的轻轻哼唱。
当我们步入课堂,家是熬夜备考的灯光,是母亲期望的眼神,是羁绊,也是负担,家里盛放着你无处释放的荷尔蒙,你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离家却越来越远。
当我们初为牛马,家是一通电话,我们在这头,家人在那头,他们总是问你:吃得好吗?穿得暖吗?还在加班吗?什么时候回家?家是一张问卷,而我们却没有耐心去解答。
当我们耳鬓厮磨,家是一间简陋的房子,狭小的空间里住着你和你心爱的姑娘,里面有着简单的家具,充满了梦想与欢笑。
当我们刚过而立,家会是一个问号,一个月挣多少钱?奶粉钱够不够?什么时候买房?什么时候买车?而我们也许只能支吾着回答:还好还好,再等等,再等等……
当我们已然不惑,家却又成了一座围城,里面的人只想出去,数不完的争吵,还不完的房贷,攒不够的存款,还有----长不够的头发。
我们在人生路上渐行渐远,朝着自己认定的那个方向执拗地前行,却唯独把后背留给了父母,把他们永远留在了模糊的记忆里。
家到底是什么?我们生来有家,却在社会与家不断的往返中模糊了家的定义。
有人说,父母在就是家;
有人说,爱人孩子就是家;
还有人说,家乡的老房子才是家;
也有人说家又是一顿年夜饭,无论多晚,总有人等你回来,为你留下一副碗筷。
岑济褪下身上的新衣,新鲜劲儿已过,无边的疲惫和落寞又占据了整个身体。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本卷完)